陸北顧深吸一口氣,他站起身,動作甚至因為緊繃的神經而顯得有些僵硬,朝著主位上的范祥,深深一揖到底。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甚至有斬釘截鐵之感。
“學生陸北顧,愿隨范公同往淯井監,一窺究竟!”
“好。”范祥只應了一個字,目光在陸北顧繃緊的臉上停留一瞬,隨即轉向劉用,“劉知州,煩請讓梁都監點齊兵馬,即刻出發。”
“放心,已安排妥當。”劉用連忙應道。
隨后,劉用看著陸北顧,也是誠心夸贊道:“此前敢在水災中挺身而出,那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年輕人真真是少年英杰,如今又見膽魄,看來我確實沒看錯人。”
陸北顧這時候感覺腦袋有點嗡嗡的,只是囫圇應了兩句,具體說了什么,他甚至都轉頭就忘了。
怕嗎?當然怕!
做出了這個抉擇,不代表他不怕。
他不是個天生向往冒險的勇者,他只是個沒見過血的讀書人。
但君子論跡不論心,正如他在此前水災時所作的事情一樣.他當然可以選擇事不關己躲起來,但他沒有。
或許,一邊害怕,一邊去做,這才是正常人的勇敢。
州衙的喧囂被迅速甩在身后。
身材魁梧、面龐黝黑的梁都監,帶著五百名瀘州駐泊禁軍在東門外的軍營門口整裝待命。
而這些軍士并非陸北顧想象中衣甲鮮明、士氣高昂的精銳,而是典型的宋代地方駐泊禁軍,身著半舊的袍子,外罩皮甲,頭戴皮笠子,弓弩手背負弓弩、箭囊,其余人則手提盾牌或長槍、長斧,腰懸腰刀或骨朵之類的短兵器。
隊伍中夾雜著十幾輛裝載輜重的驢車,以及少數幾名騎著矮馬穿著扎甲的軍官。
整個隊伍透著一股風塵仆仆的剽悍和長期戍邊的沉郁混雜出的奇怪氣質。
他們就這么沉默地矗立在初秋微涼的晨光里,只有馬匹偶爾打著響鼻,軍官甲葉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披甲率高,但絕大多數都是皮甲,鐵甲非常少.是因為軍備不足還是川南的山地作戰環境不適合鐵甲?”陸北顧心里浮現出了疑問。
他被安排在范祥乘坐的馬車里,馬車很簡樸,毫無奢靡之氣。
梁都監策馬在前方引路,整個隊伍如同一股沉默的鐵流,在碼頭坐船渡過長江后,一頭扎進了瀘州南部的莽莽群山。
甫一入山,景象便迥然不同。
蜿蜒的山路如同被巨斧劈開,只能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艱難穿行。
參天古木虬枝盤結,濃密的樹冠幾乎遮蔽了天空,只在縫隙間漏下斑駁破碎的光影,林間藤蔓如巨蟒般纏繞,巨大的榕氣根垂落,形成一道道自然門戶。
空氣變得濕潤而沉重,彌漫著濃郁的腐殖土氣息、草木的清香,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深山老林的原始腥氣。
隨著路程的拉長,腳下的路越來越窄,越來越崎嶇,碎石嶙峋,泥濘濕滑。
車輪在顛簸中發出“吱嘎”的異響,馬蹄踏在松軟的腐葉上,聲音沉悶。
軍士們沉重的腳步聲、盾牌和甲胄碰撞的嘩啦聲、粗重的呼吸聲,成了這幽深山林中唯一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人間聲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