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都監熟稔軍務,這些禁軍軍士也都是老行伍,雖然看著有點缺乏精神頭,但該做的事情一樣都不少,明哨暗哨往外安排的很妥當。
陸北顧疲憊地坐在一塊清理干凈的大石上,看著跳躍的火焰映照著周圍軍士們沉默的面孔,聽著山林深處不知名夜梟的啼叫,感受著身下大地傳來的,屬于這片古老蠻荒之地的脈動。
就在這時,在極遠處的營地邊緣負責警戒的軍士忽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呼喝:“什么人?!”
所有人瞬間警覺。
梁都監如獵豹般彈起,按刀大步走向聲音來源。
陸北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也跟著走了幾步,借著地勢高度向下極目望去。
只見營地外圍的灌木叢一陣晃動,幾個小小的身影驚慌失措地被軍士威嚇了出來。
那是幾個衣衫襤褸、赤著腳的僚人孩童,最大的不過十來歲,小的只有五六歲,手里緊緊攥著幾根剛挖出來的,帶著泥土的不知名根莖。
他們是出來順著道路采摘些食物后準備回家的,這時顯然被突然出現的龐大軍隊嚇壞了,小臉上滿是驚恐,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身體瑟瑟發抖,想跑又不敢動,如同受驚的小獸。
梁都監緊繃的神情微微松弛,揮了揮手,示意警戒的軍士不必緊張。
他走上前幾步,用生硬的僚語喊了句什么,大概是“別怕”的意思。
那幾個孩子卻更加驚恐,其中一個最小的女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就在這時,陸北顧注意到,范祥不知何時也走出了馬車。
他沒有靠近,只是跟陸北顧一起站在篝火光芒的邊緣,靜靜地看著那幾個驚恐無助的僚人孩童。
跳動的火焰在他清癯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里,此刻似乎翻涌著極其復雜難明的情緒——有憐憫,有審視,有沉重,更有穿透了亂象根源的洞悉。
范祥的目光緩緩掃過孩子們枯瘦的手腳、襤褸的衣衫,以及他們手中那點可憐的、賴以果腹的山野根莖,最終,他的視線越過了孩童,投向了更南邊那被濃重夜色徹底吞沒的,淯井監所在的方向。
他的手指,在身側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捻動著,仿佛在權衡著某種無形卻又重若千鈞的東西。
陸北顧順著范祥的目光望向那片深沉的黑暗,耳邊又響起了梁都監那句沉甸甸的話:“鹽利太大.活不下去,自然要鬧。”
梁都監低聲吩咐了幾句,有軍士拿出幾塊硬邦邦的炊餅,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示意孩子們拿去。
孩子們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饑餓戰勝了恐懼,飛快地抓起炊餅,轉身就消失在濃密的灌木叢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營地恢復了平靜,只有篝火噼啪作響。
梁都監回到篝火旁坐下,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無意識地劃拉著,臉色在火光下顯得格外凝重。
隨后,他站起身對著軍士們喊話道。
“明日進淯井監地界,從現在開始都給老子把招子放亮點!這地方,鹽井里熬的可不止是鹵水!”
夜風嗚咽著穿過溪谷,帶著初秋的寒意,卷起幾片葉,打著旋兒消失在無邊的黑暗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