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古代維持社會穩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有一套能夠形成天下共識的道德觀念體系。
這套道德觀念體系不僅百姓要認,士人也要認,這就需要在符合現實情況的前提下具有完備的哲學邏輯與正義性,否則是無法讓人信服的。
而從孔孟以來,“仁”始終是中國古代哲學體系里最重要的幾塊道德基石之一。
所以任何哲學上的理論突破,都不能以動搖這些道德基石為前提,否則的話,整個社會都會出現人心惶惶、動蕩不安的情況。
陸北顧思考片刻后,說道:“伯淳兄憂‘矛盾’或遮蔽‘仁心’,此乃護持根本之赤誠。但我以為,若論‘仁心’,無法離開‘天地之仁’。”
“天地生物之心,即是大仁。此‘仁’之流行,正在于陰陽矛盾之‘和’而非‘斗’,春生夏長,乃陰陽調和,生機勃發;秋收冬藏,乃陰陽轉化,涵養生機。此即天地之仁,人得天地之中氣,故能體認此‘仁’。‘惻隱之心’正是人心感于外物,其內在仁性與不忍之情此矛盾交感而自然生發之結果。”
“此交感所生之仁心,非否定矛盾存在,而是以仁心去認識矛盾、調和矛盾、引導矛盾向生生不息之‘和’轉化。故‘渾然與物同體’之境界,才是洞察萬物矛盾后,以仁心貫通所達至的境界。”
陸北顧沒有真正去回答程顥的問題,只是用一個更大的命題,也就是“作為大仁的天地生物之心”,來包含了“作為小仁的個人之心”這個小命題。
通過告訴程顥,天地規律本身就存在著矛盾,來回避掉了“過度強調矛盾的斗爭性,是否會消解‘仁’的絕對性與超越性”的問題。
之所以陸北顧選擇回避,是因為隨著歷史進程的發展,這個問題,注定不會再成為問題。
任何哲學思維與哲學定義的產生,都是有其歷史背景與物質基礎的,“仁”也同樣如此,而當歷史進程不斷向前,其物質基礎不復存在,那么自然對現實的影響也就會極大地減弱了。
程顥畢竟年輕,思辨能力和思維邏輯還都遠不上張載,所以一時半會兒,并沒有從彎彎里繞出來。
他旁邊的程頤卻一直在凝神靜聽,此刻方才開口:“愚以為,此論若推及人倫禮法、歷史興替,則有根本之難。”
程頤言辭,直指核心:“《易傳》言‘一陰一陽之謂道’,此‘道’即天理也!天理恒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日月運行,寒暑交替,自有其不易之序,此乃天理之彰顯。言矛盾交感推動變化,此變化之‘跡’,愚不否認。然驅動此變化、規定此變化軌跡與極限者,豈非恒常之‘天理’若只言矛盾之變,不言天理之常,則變化無根,流于詭辯,近乎告子‘生之謂性’、‘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之論矣!”
“更者,圣人制禮作樂,非憑空臆造,乃因循天理,洞察人倫自然之‘分’與‘序’。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倫之分位,乃天理之節文,萬世不易之綱常。”
“若依‘矛盾’之說,強調矛盾之轉化、主次之變遷,則是否意味著此綱常倫序亦可隨‘主要矛盾’之轉移而更易譬如,若‘民疲國弱’為當下主要矛盾,是否便可動搖君臣父子之根本大義以求速效此豈非商鞅、韓非之術,舍本逐末,禍亂綱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