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頤擔憂的是“矛盾論”特別是“主要矛盾”的轉化思想,會動搖儒家賴以立基的綱常倫理,將其降格為可以權衡變通的手段,甚至滑向法家功利主義的深淵。
陸北顧沒有直接去解釋,理學現在還不夠成熟,如果硬要解釋,那么很容易就把心學給提前引導出來了.但心學是極端不可控的儒學分支流派,很容易就發展成類似“狂禪”的形態。
在陸北顧看來,心學過于激進,理學過于保守,其實都不是最好的學問。
真正能夠對華夏發展起到幫助作用的,應該是能夠促進近代科學產生的,由宇宙觀和物質觀相結合的改良“氣學”,以及真正讓大量有知識的士人走向經世致用道路的“事功之學”。
陸北顧沉思片刻,先回應了程頤關于天理恒常與矛盾轉化的問題。
“正叔兄捍衛天理綱常之恒常性,乃正本清源之舉。然我以為‘天理’之恒常,非僵死之教條,乃宇宙人生根本法則之永恒性。此法則,正在于規定矛盾如何運動、如何轉化、如何達至和諧。”
“日月運行,寒暑交替,其‘序’不變,此乃天理。然此‘序’之實現,正是陰陽矛盾依循特定規律不斷轉化之結果!三綱五常,人倫大義,其‘理’不變,如父慈子孝、君明臣忠之‘理’,此亦天理。然此‘理’之踐行,必在具體情境中調和具體矛盾,如父嚴母慈之異,君威臣諫之別。”
“所以‘主要矛盾’之辨,非為動搖綱常根本,正是為了在紛繁世象中,更精準地把握踐行天理之關鍵所在!譬如醫者,明臟腑表里、寒熱虛實之‘理’,此謂天理恒常,更需辨清當下病證之主要矛盾,是寒是熱在表在里方能對癥下藥,調和陰陽,踐行天理。”
陸北顧其實非常不愿意在忠孝仁義、綱常倫理這些概念里面打轉,所以他應對程頤的詰難,與應對程顥是一樣的,都是用辯證的眼光,把一個具體的問題上升到包含它的更大概念里。
眉頭緊鎖的曾鞏聽罷,卻是憂心忡忡地問道:“然儒學之根本,在于修齊治平,在于經世致用!且不論佛老沖擊,士林清談玄虛之風日盛已令人憂心。觀今大宋,積弊叢生,冗官、冗兵、冗費如三山,民力凋敝,國庫空虛,外有強鄰環伺。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范公慶歷新政,本欲革除積弊,奈何阻力重重,終致夭折。其敗,豈非在于未能妥善調和新舊之矛盾、未能把握根本之關鍵”
他直視陸北顧,問出最尖銳的現實問題。
“賢弟言‘主要矛盾’、‘調和轉化’,然則,依賢弟之見,當今大宋之積弊,其根本癥結何在何為‘主要矛盾’是冗官之弊是土地兼并之害是北虜西賊之患亦或是士風人心之浮華”
“此諸多矛盾,孰主孰次孰急孰緩調和轉化之道,是如商鞅般峻法嚴刑、強行變革還是如孟子所言,行仁政、薄賦斂、深耕易耨,徐徐圖之”
“王霸之辨,在此矛盾叢生之際,究竟何者為先何者為本賢弟之‘矛盾’玄思,于此國計民生之實政,究竟有何裨益”
曾鞏的質問代表了務實派儒者的終極關切將“矛盾論”直接置于北宋最迫切的現實政治難題.再高深玄妙的哲學理論,若不能解決現實困境、指明治國路徑,其價值何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