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國士之器
“咳咳.”
梅堯臣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咳。
而旁邊的晏幾道是典型的貴族子弟心態,他并不關心這些哲學命題,但涉及到廟堂之事,他就頗感興趣了。
因此晏幾道此時嘴角勾起一絲笑意,端起茶盞卻并未啜飲,只是看著盞中漂浮的茶沫,等待著陸北顧的回答。
陸北顧很清楚,這個問題不僅關乎他個人在青松社的地位,在歐陽修等人眼中的分量,更關乎他能否將自己帶來的思想火,真正楔入這個時代最迫切、最宏大的歷史敘事之中。
“子固兄問得好!此問,正是‘矛盾’之說由虛入實、由玄思入世用的關鍵!”
陸北顧的聲音很沉穩,沒有絲毫慌亂:“歐陽公當面學生本不該妄言,然學生以為,慶歷新政之夭折,其根本癥結,恰恰在于未能清晰辨識、妥善處理當時國勢中的‘主要矛盾’及其相互轉化之勢!”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座眾人,將聲音提高了幾分,字句清晰。
“何為當下大宋之積弊表象是‘三冗’,是民疲國弱。然究其根源,此‘三冗’、此‘民疲國弱’,并非并列之弊,而是層層遞進、互為因果之矛盾鏈!”
“其根本矛盾。”陸北顧斬釘截鐵地說道,“在于承平日久、制度僵化所導致的國家事體與日益困窘的賦稅基礎之間日益尖銳的沖突!”
“此一根本矛盾,衍生出兩大關鍵矛盾。”
“其一,為維持龐大國家事體運轉而產生的沉重賦役需求與百姓承受能力極限的矛盾,此矛盾激化,便是‘民疲’,民怨沸騰,則根基動搖。”
“其二,為文武臣僚為固化自身所得,擴大蔭補、寄祿官等特權的需求,與國庫收入日益不足的矛盾,此矛盾激化,便是‘冗官’,耗蠹國庫、效率低下,同時貪墨滋生。”
“至于‘冗費’,實乃前兩者矛盾激化之必然結果。至于北虜西賊之患,則是此兩大關鍵矛盾激化后,內部矛盾由外部環境所引發的次生矛盾,根本原因還在于自身力量不足。”
陸北顧的剖析,如同鋒利的解剖刀,將大宋沉疴層層剝開,將其內在的肌理與病灶赤裸裸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他不再空談陰陽矛盾,而是直指國家事體、賦稅基礎、士大夫特權這些現實問題。
曾鞏的神情開始變得鄭重了起來,此前在來開封的路上,他只知道陸北顧這人確實有才華,也有范公所謂的“古仁人之心”,并不是一個只知道建功立業,而不懂民生疾苦的熱血書生。
但對于廟堂之事,陸北顧其實在船上的大多數時間,都是聽曾鞏和呂惠卿談論,并不怎么發言。
這一次,曾鞏方才真正見識到陸北顧對于政事的見解。
“至于范公新政,其志可昭日月!”
陸北顧繼續道:“然其敗,學生淺見,在于未能精準把握此矛盾的主次。”
歐陽修挺直了身子,沉聲道:“細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