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堂的講課風格很有激情。
他越說越激動,額上青筋微顯,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前排監生的臉上。
講到激動處,他猛地一拍身前那張書案,案上的幾卷書冊都跟著跳了一跳,嚇得一個打盹的監生差點從椅子上栽下來。
講堂里的這幾個監生要么低頭裝鴕鳥,要么眼神飄忽望向窗外那棵有些光禿禿的銀杏樹,只盼著這“宋瘋子”早點講完。
陸北顧與二程坐在后排。
程顥聽得專注,不時頷首,而程頤則眉頭微蹙,對其言辭激烈、幾近呵斥的態度似有不以為然。
陸北顧則饒有興致,這位同鄉前輩的授課風格雖然很“獨樹一幟”,但講的內容是有真東西的,對他提升時務策很有裨益。
而就在宋堂痛心疾首地數落著監生們“不知稼穡之艱,不曉邊備之危”,準備展開他《西北民言》中關于邊地民生凋敝的論述時。
講堂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哐當”一聲大力推開了!
一股深秋的寒氣卷著落葉涌了進來。
門口站著一個身著紫色官袍、頭戴直角幞頭的老年官員。
他身材中等,官威甚重,一張圓臉此刻卻繃得緊緊的,身后跟著兩個吏員。
這突如其來的闖入,瞬間打斷了宋堂慷慨激昂的講課,堂內所有監生,包括陸北顧三人,都驚愕地看向門口。
紫袍大員?
這身官袍太過于唬人,以至于陸北顧還認真地想了想,這到底是哪號人物,才會這時候出現在門庭冷落的國子監里。
宋堂被打斷,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他認得來人,但顯然對這位上司如此莽撞地闖入課堂非常不滿。
“不知學士駕臨,有何訓示?下官正在講學。”
宋堂的聲音冷了下來,雖行了禮,語氣卻硬邦邦的。
來人正是以翰林侍講學士身份“判國子監”的國子監主官——楊安國。
實際上,提到仁宗朝國子監的持續衰落,是繞不開楊家的。
楊安國出身經學世家,他父親楊光輔就在仁宗朝初年從國子監直講開始,一路晉升到國子監丞,而等父親致仕后,楊安國進入國子監擔任國子監直講,景祐年間升任國子監博士,皇祐年間升任“判國子監”。
而在國子監系統里,國子監的最高長官“國子祭酒”和副長官“國子司業”是不設立的,實際上的管理職責通常由朝廷委派如翰林學士、知制誥、侍講、侍讀等侍從官以“判國子監”或“領國子監”的差遣兼任,而日常庶務則由國子監丞管理。
只不過,國子監雖然是楊家的發家之地,但楊安國對這里的工作并不怎么上心,他作為當世精通《尚書》的著名經學家,最關心的其實是他經筵官的工作。
因為經筵官是給官家講課的,只要跟官家的關系足夠好,國子監搞成什么樣并不重要。
而楊安國自景祐年間以國子監博士的身份擔任經筵官后,就始終致力于跟仁宗搞好關系,他在經筵官這條路上,一路從崇政殿說書晉升到天章閣侍講,又晉升到天章閣待制,而目前更是爬到了翰林侍講學士這種高級經筵官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