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殿試前夜,同舍友人,便是那年十九歲的王拱辰,趁我不備,竟將我那件新袍翻出,穿戴在自己身上,在房中四處走動炫耀,還高聲笑道:‘此袍華美無比!合該狀元郎來穿!’”
陸北顧聽到這里,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了。
王拱辰沒記錯的話,他就是天圣八年的狀元啊!
“當時只道是少年人嬉鬧玩笑,雖覺無奈,也未真個在意。”
歐陽修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誰知考完殿試,等了十幾天,東華門外唱名,狀元竟真是他王拱辰.而我,只得了個甲科第十四名。”
盡管早已知道結局,但親耳聽當事人用這般平淡中帶著一絲荒謬的語氣道出,陸北顧仍覺一股戲劇感撲面而來。
一件袍子,一句戲言,竟仿佛一語成讖,冥冥中定下了名次
不過歐陽修能在這種半公開的場合說出來這件事情,其實他跟王拱辰的關系是不差的,因為兩人是正經連襟,都是前宰相薛奎的女婿。
王拱辰最初娶了薛奎的三女兒,而歐陽修的續弦是薛奎的四女兒,后來王拱辰之妻病逝,薛奎又將自己的五女兒嫁給他。
歐陽修還為此寫了首打油詩曰:“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實際上,在大宋的朝堂里,如果一個出身寒門的新科進士想往上爬,背后沒有實力過硬的老泰山是不可能的。
而老泰山的實力越硬、爬的就越快,這也是公開的秘密,可以參考“晏殊-富弼-馮京”三代翁婿。
“此事是巧合耶抑或非巧合耶老夫至今亦難斷言或許圣心默運,自有考量,那袍子不過恰逢其會。”
歐陽修感嘆道:“然則自那以后,老夫便深以為戒,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慎。”
陸北顧已經明白了過來,對方不是在說袍子,而是在借著這件事情,提醒他殿試在即,既然有希望連中三元,那就絕對不能在最后一刻放松警惕。
否則,如歐陽修一般“新袍失狀元”,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立刻正襟危坐,將那解了一半的衣帶重新系得牢牢的:“學生明白。”
“嗯,明白便好。”歐陽修滿意地點點頭,恢復了輕松神態,抬手示意他喝茶,“不過是段舊日趣談,閑來說說,姑妄聽之即可.說起來,可惜現在沒監元了,不然你還有機會連中四元呢。”
這輕輕一句,加上此前歐陽修對其科舉經歷的陳述,宛如最后一塊拼圖,為陸北顧解開了此前在國子監與太學之爭的見聞中帶來的疑惑。
他當時就在想,為什么歐陽修看起來跟楊安國很熟,而且有意無意地偏袒國子監。
原來歐陽修竟是出身國子監,這就全都解釋得通了。
而這時旁邊的蘇軾笑道:“哈哈,如此說來,下個月殿試前,我等豈非連新衣都不敢做了免得被人穿了去,奪了狀元位!”
他性情豁達,將此話題以玩笑化解,引得眾人皆笑,氣氛重新輕松起來。
歐陽修指著蘇軾笑罵:“休要曲解老夫之意!”
笑聲中,陸北顧悄悄吁了口氣,感覺身心都安定了下來。
他端坐席上,不再覺得那件氅衣燥熱難耐,反而頗有些如履薄冰之感,就仿佛是有人在提醒著他,前路需步步謹慎。
“我能走到對岸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