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鞏的觀點也跟老師不一致:“昔日興宗送上己像,我朝未即時應允,彼時群臣爭議便已甚大。如今遼主再提此事,朝中反對之聲只怕更甚,若畫像流于北地,被宵小之徒用以咒詛,縱然無稽,亦足惡心.官家仁厚,縱不以為意,我等為臣子者,豈能不為君父安危計”
歐陽修還是堅持他的觀點,說道:“想那遼興宗,與咱們官家年紀相仿,幾乎同時御極,隔著重山大漠卻始終未能得見一面。臨終前特遣使送來自家畫像,其情可憫,如今新遼主續此遺愿,姿態放得甚低,若一味回絕,反倒顯得我朝小氣,缺乏上國氣度。”
一直靜聽的陸北顧,也不由得想起方才歐陽修關于“袍子”的告誡,與此事何其相似看似微末之物,卻可能牽連著難以預料的風波。
故而,他并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而這家酒樓做的生意不大,晏幾道選中此地,完全是因為人多不方便走太遠,這里離得最近,所以即便是早有準備,給所有雅間都上菜的速度也慢得很,耽誤了不少時間。
好在眾人還是比較能聊的,剛才已經靠聊天把這段空窗期硬給熬了過去。
此時,店家伙計魚貫而入,捧來的并非山珍海味,倒是幾樣極合時令的家常菜肴。
“罷了,此事自有兩府諸公與官家圣裁。”
見伙計已經開始大規模上菜,歐陽修正好岔開了話題。
先上的是兩碟冷盤,一碟切得極薄的豬皮凍,半透明,咸香適口,上面撒了姜絲,屬于下酒菜;另有一碟芥末瓜兒,將初春新下的小黃瓜用芥末、醋、鹽略腌,最是醒神開胃。
熱菜倒是都挺“硬”的,頭一道便是炕羊,選的是肥嫩的羊腩肉,用蔥、醬料預先腌漬了,在鐵鏊上炙得外皮焦香,內里酥爛,油脂滋滋作響,甫一上來,香氣便彌漫了整個雅間.接著是一道肉兜子,實則是用豬羊雜碎切作細絲,拌入香料,裹以薄面皮,上籠蒸熟,形似兜囊,蘸著醋蒜汁吃,別有一番風味。
隨后則是一大盤油炸河蝦被端了上來,這是早晨從汴河支流里剛撈上來的,個個都有指節長短,炸得通體金黃,蝦殼酥脆,可連殼帶肉一并嚼食,咸鮮滿口。
素菜則是爐焙雞和瓠羹,爐焙雞雖名為雞,實則是以面疙瘩、香菇等物仿制雞絲形狀與口感,用醬料焙燒而成。至于瓠羹,則是將瓠瓜切絲,與嫩豆腐同煮,羹湯清鮮,正好解去葷腥之膩,就是瓠瓜稍微老了點。
因為是早晨,主食給上的是軟羊面與棗箍荷葉餅,軟羊面的面條很筋道,澆頭是燉得極其軟爛的羊肉臊子,荷葉餅則是用燙面制成,形似荷葉,中間夾著輕抹上去的一層棗泥餡。
酒水除了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酒,還有沆瀣漿,這是一種用甘蔗、蘿卜、冰塊等調制的清涼飲料,以備不喜飲酒之人。
歐陽修挾了一箸炕羊,笑道:“此物甚好,肥而不膩,諸君快嘗。”
梅堯臣則對那瓠羹贊不絕口。
舉子們多來自四方,許多菜式未曾見過,如蘇軾便對那形色俱佳的肉兜子頗感興趣,詢問做法,晏幾道在一旁笑著解釋,席間氣氛愈發融洽。
窗外,汴河水聲潺潺,春風拂柳,溫柔依舊,似乎從未曾有人離去一般。
早晨出門太早,陸北顧也沒來得及吃飯,此時飽餐一頓,又與眾人談笑許久,等到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好在此地交通方便,他雇了輛驢車,便前往了澄明齋。
因為買宅子所需的銅錢動輒上千貫,重量實在是太沉,別說一個人了,就是一輛車都拉不動,是不可能現錢交易的,只能票據交易。
而開封的金融業非常發達,這種涉及大額交易情況早就衍生出了應對手段跟“交子”差不多,開封的錢鋪也有專門的便攜票據,名為“見錢交引”。
否則的話那些大商人動輒萬貫的交易,豈不是要次次都搬著一座小山般的銅錢去
此前澄明齋入賬的錢已經存進錢鋪里了,他這時候只需要取出來即可。
而陸家老宅的轉賣事項,陸北顧也已經提前跟牙行溝通好了,只待錢到位便能將宅子買回來。
他徑往陳州門內大街的一處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