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四年(公元283年)正月戊辰,劉羨整理了一下衣裝與行李,和母親張希妙笑著告別一聲后,到馬廄里牽了一匹小紅馬,便離開東塢,一個人到首陽山小阮公處拜年。
此時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照得天野無限開闊,大地銀裝素裹。在太陽坦蕩蕩的照射下,土地上的積雪蒸騰而起,使天地間斥著一股既溫暖又冰冷的雪汽。劉羨策馬其中,放眼左右,偌大的原野中只有他一人獨行,這讓他不由得有些寂寞。
如今的劉羨已經十二歲了,身子又拔高不少,這兩年隨小阮公堅持練武,讓他更顯得干練有力,已經像是一個小大人了。即使獨自一人在雪野中策馬,也不會讓旁人覺得纖弱,而這恰恰是大部分勛貴子弟所缺少的。
不過劉羨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石超、賈謐他們了。
這當然是因為齊王黨爭的緣故。在過去一年,黨爭導致洛陽的政局大幅動蕩,即使不在洛陽的劉羨也能清晰感知:張華外放后,張韙隨張華遠赴幽州,在洛陽的高門也多勢成水火,攻訐不休。在這種情況下,有些高官顧慮黨爭升級后會危及家人,便紛紛將兒女送回家鄉。故而石超、王胄、荀綽等人,都已經被接回到祖地去了。
不過對于劉羨來說,也就僅此而已了,齊王黨爭得再激烈,對于安樂公府而言,可以說是毫無影響。反而令安樂公劉恂心情大好,去年除了打罵劉羨那一次外,竟然沒有再發過什么脾氣,不僅不再狎妓縱欲,甚至還嘗試和母親張希妙重歸于好。到了去年九月的時候,張希妙食欲不振,還以為是患了什么病,結果一查才知道,母親竟再次懷孕了!
闔府上下都為這件事情歡喜,畢竟這么多年下來,安樂公雖然娶了八房小妾,但不知為何,竟然一無所出,仍然只有劉羨這一個兒子。如今夫妻再次有喜,至少讓主脈也稍稍興盛了。于是張希妙就把家務都轉交給寡嫂費秀,自己在東塢休養待產。
對于家中的這種變化,劉羨是感到高興的。故而過去一年雖然有些寂寞,卻也無傷大雅,只要專心投入到學習之中,一些別的事情其實也來不及在意。
等抵達首陽山的時候,劉羨下了馬,一手提禮物一手持韁繩,從山腳走到阮莊的庭院中,他看見積雪都掃到一邊堆積起來,但環顧四周,看不到一個人。白灰色的霧氣從莊外的矮墻彌漫過來,空氣中略微帶點檀香的寂寞味道。不過院內的竹林正郁郁蔥蔥,即使是積雪也不減半分翠綠顏色,可沒有鳥鳴聲,只有幾只毛驢和馬匹正吃著馬槽的草料打著噴嚏。
劉羨把棗紅馬也系過去,側首打量了一下,多了三匹馬,頓時明白過來,今天過來的不只有自己,老師也還有別的客人。自己是直接進去呢?還是在門口稍稍佇立,等熟人引薦自己進去呢?
正沉思的時候,突然從內院里跑出來一個小孩,看見劉羨孤零零立在院子里,嚇了一跳,哇的一聲叫了起來。劉羨見他不過五六歲年紀,一身青布短袖,兩眼清澈,面龐白皙細膩,一看就是哪家的世家子弟。
這小孩瞪大眼睛盯著劉羨問道:“你是誰?”劉羨反問他道:“你是誰呢?”這小孩忙答道:“我是阿瓜啊!”劉羨不禁笑了,心想這是誰家的子弟,倒也十分可愛。
這時,小阮公的侄孫阮玄出來,看見劉羨,連忙擺手招呼,他笑道:“辟疾,這么早就過來了啊?小阮公正在里面和客人談話,我來幫你引見。”說罷一手抓著劉羨的袖子,一手拉著那個叫阿瓜的小孩,走到后院的廂房里。劉羨邊走邊想:“在這個政局緊張的時節,已很久沒有士人來拜訪了,這時候有人來找小阮公,是誰呢?恐怕不會是單純的談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