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鎮在臨安城邊上,仰賴于青桑、蠶絲出名,加之只能在清河塢這換官船,行團從二十來個,數十年驟增至百來個多。又細分出了各個市集,生帛市、卦市、估衣市,又有作,諸如裁縫作、油衣作、銅匠作、鐵匠作,又有專攻一業的,如修飛禽籠、花夾兒、肥皂團、染紅刷梳等等。
而桑橋渡這個地方,原先全是船屋,眾人住在船上,靠運河送竹木材發了家,才漸漸有了沿河瓦屋,有了竹木兩行。
再又有專賣鍋兒缸灶,桌兒板凳,火兒百燭這百樣雜貨的南貨坊,就坐落在老桑樹的東頭,那片地界打從卯時(五點)便有趕趁人在雜耍賣藝,弄蟲蟻、影戲、傀儡,或是諸多挑擔抬盤架買賣的。
而桑橋渡里住的人,要去各行上工,不管從哪里走,都需將船劃到溪岸口。
是以從老桑樹旁往南開始人多繁雜,在這支個縫補小攤,比去其他坊巷要方便得多。
林秀水辰時邊上工,只要卯時前起來,能有一個時辰的工夫,要是趕上早些下工,傍晚也能支攤。
雖則忙了些,可至少有銀錢進賬,對她來說有一兩文也是好的。
唯一不好的是,哪里有商販聚集,哪里便有稅場。
林秀水正擺攤子,一張小方桌,蓋了張青藍的舊布,上頭放了竹木繡棚、剪子和針線,還有疊暗色的小方布。
剛擺好,王月蘭去屋里拿把椅子的工夫,穿皂衫戴腰牌的巡欄就大步過來了。
巡欄是稅場專收商稅的,手中布袋里常放著一疊白鈔和朱印,碰見商販就往外掏白鈔,蓋印,那白鈔成了朱鈔,林秀水的兩文錢也沒了。
巡欄搖搖頭說:“你運道不好,我才剛從你們巷口走來,要是晚些,我今日都不往這巡了。”他話是這么說,錢沒少收,林秀水拿著手里的戶鈔,從牙縫里擠出笑來:“便是不來,我們也得送稅場去的。”
巡欄看她一眼,這話誰信誰傻子。
原本林秀水頂著冷風起個大早,就賭不會碰上巡欄,想著一個時辰能賴掉一日兩文的商稅,沒成想,她這運道爛到家了。
合著她是只鼠,出來覓食就能碰見逮鼠的貓,真晦氣!
王月蘭見這戶鈔,倒是沒有太氣憤,只是大罵稅場,“把錢拴腦門子頂上了,屋稅月月收,商稅日日催,跟催命一樣。”
生意沒開張,先損失兩文錢,林秀水真想混稅場去,天天搶錢。
王月蘭叫她坐著,自己上溪岸口吆喝:“補衣裳——”
從南邊走來一對母子,那女人又高又壯實,不過臉像是浸在水里泡發的饅頭,穿了身褐色長褙子,褲腿扎得很松,風吹得鼓起來。
七八歲的男娃個頭也高,大餅臉,走路不老實,只聽那女人喊:“田田”
什么名字,林秀水還在想,那女人停在攤子前,上下打量她,“王月蘭家的外甥女,補什么呢?”
林秀水忽然認出來,她就是跟姨母不對付,住在隔壁的陳桂花。
“補衣裳還能補什么,”王月蘭跟護犢子的母雞似的,飛奔過來,“你要問就給你家大餅把褲子補一補,老穿破了洞的。”
陳桂花瞪她,“什么大餅,放屁,我家娃叫學田。”
王月蘭呸一聲,“真敢取,也不看看自家官人姓什么。”
“姓什么,”林秀水真好奇。
小孩大餅興沖沖地告訴她,“姓吳啊。”
這姓可真好,跟發大水了一樣,學業跟田地都打水漂。
王月蘭刺激陳桂花,“不會沒錢補衣裳,你家官人不是桑葉販子,桑行里混的,這窮得連補衣裳的兩個錢都沒有。”
陳桂花氣得臉像饅頭皮皺起來,她重重哼一聲,“誰說沒的,鬼才信你外甥女的手藝,到時把好好的褲子補爛了,”
“那我王月蘭賠你條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