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后,晶瑩潔白的濰水冰面上,多出了數朵綻放的鮮艷血花,兩具尸體被拖上了岸,擺在一起。
而渡口亭驛處,淳于縣大小官員們都屏息凝神,跪在又冷又硬的地上,心中忐忑不安,唯獨黑夫坐于席上,飲著手下人親自燒開的熱水,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
他沒有惱羞成怒拍案怒罵,而是波瀾不驚地飲了幾口熱水下肚,將漆盞輕輕放在案上,招手讓膝蓋都跪疼了的淳于縣令過來,笑道:
“這是我此生第一次遭人行刺,淳于縣令,汝等,真是為我的赴任,送上了一份大禮啊!”
雖然黑夫的黑臉上看不出怒容,笑容如初見時一樣和曦,但淳于縣令膽都要嚇破了,當聽聞新赴任的郡守是“尉少上造”時,他可沒花功夫詢問近來從關中到齊地的人,這尉將軍何許人也?
關中人告之,此乃皇帝近臣,極受寵信,北伐匈奴時,有長公子扶蘇為監軍。河南之戰,與李信大破匈奴單于,戰后又將數千匈奴俘虜盡數坑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淳于縣令巴結還來不及,卻發生了這樣的惡劣事件,已惶恐得不知所措,被黑夫一詰問,除了稽首告罪外,竟六神無主。
“真不知這廝是如何當上縣令的。”
共敖大搖其頭,護衛黑夫的門客,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夫,三個窮瘦的漁父怎是其對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干掉了。
他本來想抓個活的,但那人卻拼命往冰面薄處奔去,導致河冰開裂,掉進冰窟窿里,再也沒冒出頭來——這三人最初的打算,也是誘黑夫等到薄處,用外力導致冰面裂開,就算殺不了狗郡守,也要凍掉他半條命……
這顯然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刺殺行動,但淳于縣令卻從始至終被蒙在鼓里。若非刺客想捉的是黑夫這條大魚,他讓人家背著過河,早就沒命了,真是庸碌到了極點。
不止是縣令,負責管理亭驛渡口的縣尉也都有罪責。
黑夫讓這兩個無能的家伙先跪著清醒清醒,又道:“淳于縣丞何在?”
“下吏在此。”
一個四旬上下,滿口南陽腔的官吏出列拜見黑夫,自稱晁平,縣令、縣尉稽首告罪時,晁平一言不發,因為他不必為此負責,只是在事后,黑夫卻注意到,晁平讓手下人將本亭圍了起來,不準任何人離開。
黑夫也不直接下指示,反而問道:“縣丞乃縣令佐貳,專管司法、刑獄,出了這樣的事,接下來要怎么做?”
晁平對答如流:“應當先立案,定此三人為謀逆罪,其本人雖死,仍當戮其尸,梟首棄市以威懾宵小。而后,再依刑律夷其三族!”
所謂三族,乃是父母、兄弟、妻子,三名案犯的家人加起來,亦有一二十人了。
晁平淡淡地說道:“當在其臉上用墨汁刺字,剜去鼻子,砍去左右臂,用鞭子活活抽死,再割下頭,把骨肉模糊的尸體棄于大街上。行刑期間,如果有人喊叫謾罵,就拔掉他的舌頭!如此方能震懾百姓,使其不敢效仿!”
這是對“謀反”罪的嚴苛處罰,黑夫曾見高漸離及其朋友們受過此刑。
這是殘酷的時代,不想做亡國奴,一時義憤,振臂一呼很痛快是吧?本人當場死了是輕松的,活著的親眷反而要遭受更嚴酷的處置。秦律有規定,在你犯罪前,家人妻子若主動將你告發,就可以免受牽連,若沒有,那就脫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