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興懷隨著一行人,朝那座木寨中緩緩走去。
妻子左手牽著他們七歲的孩子,右手牽著他的衣角,緊緊地靠在他身側,腦袋低垂著頭,顯得有些惶恐不安。
一群始興堡的居民則圍聚在隊伍兩側,一邊打量著這些新來的移民,一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這些人有高大健壯、長著一副漢人面孔的,有高鼻深目、一副鬼怪夷人面孔的,還有長著一副高顴骨、鷹鉤鼻憨傻土人模樣的。
他們一個個全都流露出甚是好奇的神情,有欣慰,有驚訝,也有警惕。
在這么一個陌生的環境,又被這么一群人圍聚觀看,讓移民們皆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以后,他們會不會欺辱自己?
徐興懷一家三口是廣州府增城縣人,去年八月間,東江、增江、西福河等幾條河流爆發洪水,毀農田十數萬畝,房屋千余棟,造成數萬難民。
在洪水中,徐興懷的母親被大水沖走,不知所蹤,家里的房屋和租佃的田地也皆被洪水沖毀,只能逃至縣城,以乞活命。
然而,到了秋冬季,增城縣衙門和地方富戶在組織了數次賑災救濟后,便以存糧告竭、朝廷未發賑濟糧款的名義,斷了災民的供應,并敦促所有災民立即返回家鄉,實施“生產自救”。
然而,此時正值初冬季節,哪里還有機會進行所謂的“生產自救”!
無奈之下,災民隨即四散于周邊府縣,以求活命。
徐興懷則帶著一家人,隨同大批難民一路趕至廣州,以乞討暫度凜冬。
一個冬天下來,盡管時不時地能討來殘羹冷炙,勉以糊口。
但寒霜降下,氣溫驟降,還是要了許多難民的小命。
徐興懷的三歲女兒,就在一月間,受凍患病,不幸夭折于凄冷的寒夜中。
熬過了冬天,本想著回到家鄉后,可以重新開始。
卻未想到,家鄉不僅房屋沒了,使得他們無處可居,就連想要借貸些許糧米,租佃幾畝田地,也成了奢望。
因為大水之下,受災的不僅是他們這些沒有田地的佃戶,那些大戶地主之家也是損失慘重,不肯舍糧救濟鄉民。
更讓災民雪上加霜的是,官府衙吏居然還要催逼去年的錢糧賦稅,以應上峰所下達的課功考績。
這不是把人逼上絕路嗎?
無奈何,在這種大災之后,無有賑濟的情況下,徐興懷只能再次攜家逃難至廣州。
然而,廣州城雖大,商貿亦繁盛無比,卻也沒有他們這種難民的容身之地。
像他這種逃難的災民數以萬計,哪里能尋到什么好的活計。
一家三口饑一頓飽一頓,實在無法過活了,只能沿街乞討,求得一兩個善人施舍些粥米。
天可憐見,那一天在街上遇到了這群自稱為“南洋商人”的大老爺,在施以粥飯后,詢問他們是否愿意出海謀生,求個百年富貴。
呵呵,何須百年富貴,只要能有兩餐飽飯,片瓦棲身,便已是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