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寒早有準備,從懷中取出一冊裝訂工整的《工酬例》:“按織布品質分三等:上品每匹賞銀三錢,中品二錢,下品則需返工。連續三月獲上品者,可晉升為‘織師’,帶徒授藝另加津貼。”
朱元璋聽得興起,竹杖往地上一杵:“再加一條!每月評出‘巧手娘子’,賞‘巾幗牌’一塊,憑牌子女入義塾免束脩!”
“祖父圣明!”朱幼薇眼睛一亮,“如此女子為子女計,必更盡心。”
朱標卻沉吟片刻:“可織機造價不菲,初創銀錢從何而來?”
陳寒與朱幼薇對視一眼,忽然笑道:“殿下可記得‘惠民票’?去歲清丈田畝時,松江徐氏為抵罰銀,獻出織機兩百架。如今堆在工部庫房生銹,不如……”
“好個雁過拔毛!”朱元璋哈哈大笑,“徐家那老狐貍若知道織機被遺孀所用,怕要氣得撞墻!”
計劃愈發明朗。朱標蘸著茶水在石桌上勾畫:“庫房織機修繕后撥付作坊,遺孀以‘工貸’形式分期償還,三年后織機歸個人所有。頭月由朝廷墊付原料銀,次月起以布抵銀……”
正說著,涼亭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東宮屬官捧著一疊文書匆匆而來:“殿下,兵部急報!北疆衛所又有十七戶遺孀聯名上書,求朝廷給條活路!”
朱標接過文書,目光掃過那些按滿紅手印的名單,忽然將簿子重重合上:“不必等明日了——幼薇,你三日后便開招工告示!首批就定北疆遺孀百人,作坊設在玄武湖畔,咱親自題匾!”
“且慢。”朱元璋突然用竹杖攔住,“既要用軍眷,得防著有人使壞。”他瞇眼看向陳寒,“你那個‘聯保制’呢?十人一組,互相作保,一人犯錯全組連坐——用在這兒正合適!”
陳寒會意:“再設‘監察娘子’,專查克扣工錢、以次充好之事。人選嘛……”他笑著看向朱幼薇。
“女兒舉薦曹國公之女李貞!”朱幼薇脫口而出,“她自幼習武,最恨欺軟怕硬之輩。”
“李貞?”朱元璋捻須回憶,“可是李文忠家那個掄狼牙棒的丫頭?好!夠潑辣!”
計劃如梭機上的經線,漸次分明。朱標忽然想起什么,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牌遞給朱幼薇:“憑此牌可調用五城兵馬司維持秩序。若有地痞滋擾,當場拿下!”
月光爬上檐角,將眾人身影拉長在青石板上。朱元璋望著興致勃勃的兒女,忽然用竹杖敲了敲石桌:“陳小子,你漏了最關鍵的一環。”
陳寒一怔:“請老爺子示下。”
“銷路!”老人家的竹杖指向皇宮方向,“光祿寺每年采買綢緞十萬匹,往后三成從幼薇的作坊出!再傳旨各藩王府,年節貢禮必用‘巾幗緞’——咱倒要看看,誰敢說女子織的布上不得臺面!”
夜風驟急,吹得亭角銅鈴叮當作響。朱幼薇望著父祖們為她織就的這張大網,眼眶微熱。她忽然提起裙擺,鄭重下拜:“孫女必讓天下人看見,女子手中線,亦能織就山河錦繡!”
朱元璋大笑扶起她,卻瞥見陳寒悄悄往朱標手里塞了張紙條。
太子展開一看,竟是《女工識字課程表》,邊上小字標注:“每日未時,由女塾生授《千字文》。”
朱標會心一笑,將紙條收入袖中。
晨霧還未散盡,玄武湖畔的招工棚前已排起長隊。
朱幼薇望著那些粗布衣衫上打著補丁的北疆遺孀,她們皸裂的手指緊攥著蓋有衛所紅印的薦書,像攥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諸位娘子莫急,先喝口熱湯暖暖身子。”朱幼薇親自拎著銅壺給排隊的人盛粥,熱氣模糊了她描金的云紋袖口。排在隊尾的瘦小婦人突然跪下:“郡主殿下,民婦……民婦不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