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漢子還沒答話,他身后梳著總角的小童突然鉆出來:“能!俺爹說換了酒要打斷腿!”稚嫩的嗓音讓滿堂哄笑,老侍郎的茶都噴在了《食貨志》上。
王鈍仍不死心:“殿下,就算要發,也該先由戶部……”
“由戶部怎樣?”陳寒突然翻開本藍皮簿子,“大人可記得去歲清丈田畝時,您那位連襟在江西……”
“咳咳!”王鈍的咳嗽聲差點掀翻房梁,“國公爺說得是,下官突然覺得代金券確實……確實頗有可取之處。”
朱標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陳寒手里的“賬簿”——那分明是朱幼薇的《紡織工坊食譜》。
爭論到日影西斜時,值房的門再次被推開。朱元璋抱著曾孫站在門檻外,玄色常服上還沾著菜地的泥點。
“吵出結果沒?”老爺子把正在啃手指的曾孫往太子懷里一塞,“要咱說,發!”他竹杖重重戳向地面,“當年打張士誠時,軍需不夠還發過‘布帛券’呢!”
滿堂鴉雀無聲。老侍郎突然發現小皇孫手里攥著的,正是張靛青色的代金券樣品,上面還糊著亮晶晶的口水。
“不過……”朱元璋突然拖長聲調,嚇得王鈍剛撿起的毛筆又掉了,“這券得加條規矩。”他奪過陳寒的狼毫,在樣品背面唰唰寫下“限購農具糧種,違者杖二十”,墨跡淋漓如刀劈斧砍。
朱幼薇眼睛一亮:“再加一句‘女子持券購織機者,賞紡錘一副’如何?”
“準了!”老爺子大手一揮,曾孫趁機把口水糊了他一胡子,“再有人啰嗦,就說是咱定的!”竹杖指向窗外,“你們聽聽——”
晚風送來玄武湖畔的喧鬧。女工們新編的《織機謠》正隨風飄蕩:“一張券,兩個錢,買得鐵犁好耕田……”
王鈍望著君臣三代其樂融融的模樣,突然覺得懷里揣著的、那封江南士族聯名的反對信,燙得他心口發疼。
夕陽的余暉灑在金陵城的青石板路上,朱元璋一行人從戶部衙門出來,身后跟著一隊便裝錦衣衛。街邊賣糖人的老翁剛收起攤子,竹簽在筐里嘩啦一響,倒像是給他們的談話打了個拍子。
“要咱說,這些老酸儒就是茅坑里的石頭!”朱元璋突然踹飛了腳邊的小石子。那石子撞在巷口的青銅垃圾桶上,發出“當”的脆響。
陳寒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笑道:“老爺子您看,方才王侍郎說代金券會擾亂市價時,他袖袋里可露著半張松江錢莊的銀票呢。”
朱標聞言猛地停住腳步,腰間的羊脂玉佩撞在鎏金腰帶上。他想起什么似的:“難怪去年清查鹽引,王家在揚州多占了三處鹽倉……”
“利益!”陳寒突然伸手截住空中飄落的梧桐葉,葉脈在夕陽下像鍍金的血管,“江南布政使司去年征糧,每石多收二錢'鼠雀耗',實際庫房連只老鼠都餓得跑不動。”
朱幼薇正望著街對面新開的女子成衣鋪,聞言轉過頭來。她發間的金步搖晃出一道弧光:“我在工坊查賬時發現,光是織機齒輪的潤滑脂,就被經手人摻了三成菜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