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忽然抓起把煮爛的纖維擲向湖面,驚飛了冰層上覓食的麻雀。“所以你將防偽紋分作三重?”他轉身時蟒袍帶起的風撲滅了炭盆里最后一點火星,“廢料留一重給商賈鉆研,他們越鉆研……”
“朝廷越能騰出手升級真正的秘法。”陳寒接上話頭,從袖中抖出張新券。券面在朝陽下泛出奇異的虹彩,與草棚里煮出的靛青色形成鮮明對比。“就像這漿水,商賈以為得了寶貝,卻不知真正的玄機在——”他忽然將新券浸入漿鍋,撈起時券面浮現出細密的“物理院監制”陰文。
冰層徹底碎裂的聲響從湖心傳來。朱標望著驚起的白鷺,忽然問道:“若諸公聯名彈劾你泄漏朝廷機密?”
“那便請他們先去松江看看。”陳寒指向遠處冒煙的染坊,幾個工匠正將成匹的“券青布”搬上漕船,“自代金券邊角料流通以來,松江新增染坊十七家,朝廷多收商稅四千二百兩。”他忽然壓低聲音,“更妙的是,徐家為打探配方,把囤積的銅錢全換成了代金券。”
太子突然朗聲大笑,驚得草棚梁上棲雀振翅而飛。他抓起木棍重重攪動漿鍋,褐色的浪花濺在兩人衣擺上。“好個陽謀!讓商賈爭搶‘廢料’,反倒替朝廷消化了囤積的銅錢!”
陳寒望向湖對岸。那里新搭的草棚里,幾個穿短打的漢子正偷偷摸摸收集煮爛的纖維——領頭的脖頸后露出徐家暗樁特有的刺青。他故意提高聲量:“殿下明鑒,這漿水再煮三日就廢了,不如賞給工匠們試染夏布?”
朱標會意,突然踹翻漿鍋。沸騰的液體滲進泥地,驚得記賬的小太監跳起來。“傳孤令旨!”太子聲音裹著初春的寒意,“即日起,代金券廢料由工部統一處置,所得盈余充作物理院經費。”
他轉身時,官靴碾過地上浸透的殘券,鞋底沾著的“洪武”二字在晨光中鮮紅如血。陳寒知道,這痕跡會印在通往工部的青石板上,就像那些被新式織機改變的命運軌跡,再難磨滅。
遠處傳來凈街司的梆子聲,驚醒了沉睡的金陵城。朱標忽然駐足:“陳卿,你覺得百年后的史書會如何記載今日?”
陳寒望向湖面。薄冰消融處,幾尾魚正啄食水底泛起的纖維碎屑,蕩開的漣漪驚散了“洪武”二字的倒影。
“或許會寫……”他輕聲道,“‘是歲,帝命制新券,匠得其法,商通其利,民享其便’。”頓了頓,“又或許,什么都不必寫——就像沒人會特意記載哪年百姓開始用鐵鍋煮飯。”
太子沉默良久,忽然從腰間解下鎏金算囊扔進漿鍋。“回宮。”他對目瞪口呆的隨從們說,“今日早朝,孤要親眼看看,還有誰敢攔著工部‘浪費’這些‘廢料’。”
晨光穿透云層,為兩人身后的草棚鍍上金邊。
那些被蒸騰水汽模糊的“洪武”字樣,正在新一天的陽光下,悄然化作滋養萬物的春泥。
晨光穿透薄霧,朱標站在玄武湖畔的柳樹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湖面碎冰相互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戶部值房里那些被翻動的賬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