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該回宮了。”隨侍太監輕聲提醒,卻見太子突然抬手止住他的話頭。
朱標的目光落在遠處——幾個扎藍頭巾的婦人正蹲在巾幗工坊后門,用代金券邊角料熬煮的漿水漿洗衣物。她們粗糙的手指擰干布匹時,水珠濺在青石板上,映出虹彩般的色澤。
“陳卿。”朱標忽然開口,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你說這世間事,是不是總有人能把壞事變好,又把好事攪壞?”
陳寒順著太子的視線望去。有個跛腳老婦正用木棍攪動陶罐里的漿水,罐底沉淀的琉球海砂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那是昨日徐家暗樁偷撈走的“廢料”,此刻卻成了貧民漿洗嫁衣的寶貝。
“殿下可記得去歲浙江水患?”陳寒從袖中摸出塊松煙墨,在掌心慢慢研磨,“當時工部報上來的是‘沖毀良田三千畝’,可物理院學生重勘時發現——”墨錠在硯臺上劃出深痕,“被沖開的河道反而淤出四百畝新灘地,如今種著耐澇的荸薺。”
湖心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兩人轉頭看去,竟是條鯉魚躍出碎冰,魚尾拍打水面的聲響驚飛了岸邊的麻雀。朱標望著漣漪里晃動的晨光,忽然想起三日前檢閱邊軍時,那些被新式鎧甲替換下來的舊皮襖——本該廢棄的物件,此刻正穿在北疆遺孀們的孩子身上。
“孤昨日批閱奏章時就在想。”太子指尖的玉佩轉了個方向,“朝臣們彈劾你‘動搖祖制’,可他們府上用的,全是代金券流通后涌現的新物件。”他忽然冷笑,“光祿寺報上來的宴席單子,連盛松江青團的瓷盤,都是改良窯燒出來的。”
陳寒的墨錠在硯臺邊緣頓了頓。他想起徐家少東家被押走時,官靴上沾著的正是這種瓷盤的碎片——那少年昨日還趾高氣揚地宣稱“新瓷不如古法”。
遠處傳來織機的咔嗒聲。巾幗工坊晨課開始了,女工們朗讀《千字文》的聲音混著更夫的梆子飄過來。朱標瞇起眼,看見最前排的小桃正捧著《對數表簡本》考校同伴,發間的木簪隨搖頭的動作劃出金弧。
“其實……”太子突然壓低聲音,像是怕驚擾了這份生機,“孤最佩服你的,是總能把別人眼中的‘禍事’,變成百姓碗里的飯食。”他指向正在晾曬的“券青布”,那些布匹在晨風中舒展的樣子,像極了新糊的窗紙。
陳寒望向更遠處。幾個總角小童蹲在染坊排水溝旁,用樹枝撥弄沉淀的鐵砂粉。他們臟兮兮的臉上滿是興奮,仿佛發現了寶藏——卻不知這些“廢料”正是物理院升級防偽術的關鍵。
“殿下過譽了。”陳寒蘸墨在青石板上勾畫,“就像這代金券,有人看見紙片,有人看見信譽,而北疆的獵戶——”筆鋒突然轉向湖對岸,那里有個穿皮襖的漢子正用貂皮換券,“他們看見的是能隨時兌付的鹽鐵。”
朱標的玉佩突然脫手墜地。清脆的撞擊聲里,他看見玉上裂開的細紋正形成奇妙的圖案——像極了陳寒在沙盤上畫過的水流軌跡。
“報——”錦衣衛百戶疾奔而來,單膝跪地時揚起一片霜塵,“松江八百里加急!徐家聯合十三家布莊,用囤積的代金券搶購了市面上所有靛藍!”
朱標臉色驟變,卻見陳寒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本藍皮冊子。翻開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錄著各府縣“券引司”的存貨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