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急。”陳寒指尖點著朱批,“他們搶的只是明面上的存貨。”他突然提高聲量,確保不遠處的徐家暗樁能聽見,“物理院試驗的新染法,用槐米和明礬就能調出更持久的靛色。”
太子的目光掃過陳寒的袖口——那里沾著巾幗工坊特有的金線碎屑。他忽然會意,轉身對百戶道:“傳孤口諭,命光祿寺今日午膳全用‘券青布’鋪案!”
等百戶走遠,朱標忽然壓低聲音:“你早料到徐家會搶購?”
“就像釣魚。”陳寒用樹枝在濕潤的泥地上畫了條簡筆魚,“總得讓魚先咬鉤,才知道往哪兒撒網。”他踢散圖案,正好露出埋在土里的半截魚骨——那是昨日廚娘丟棄的早膳殘渣。
湖面碎冰漸漸化盡,早春的風裹著染坊的蒸汽拂過柳枝。朱標望著遠處裊裊升起的炊煙,忽然問道:“陳卿,若百年后有人書寫這段歷史……”
“史官大概會記‘是歲,帝制新券’。”陳寒打斷他,樹枝在泥地上劃出歪扭的“洪武”二字,“但真正改變百姓生活的——”筆鋒突然轉向晾曬的布匹,“是這些連史書都懶得記載的瑣碎。”
太子突然大笑,驚得柳梢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他彎腰拾起裂開的玉佩,裂紋間漏下的光斑正好投在陳寒畫的“洪”字上。
“回宮。”朱標將玉佩扔給隨從,“今日早朝,孤要親眼看看,徐家搶購的靛藍,能不能染紅他們自己的脖子。”
陳寒望向太子的背影。晨光中,朱標蟒袍下擺沾著的漿水痕跡漸漸干涸,形成奇妙的紋路——像極了女工們繡在布匹暗處的防偽標記。
更遠處,巾幗工坊的晨課聲愈發響亮。小桃正領著女工們背誦新學的《九章算術》,那些數字跳躍在晨光里,仿佛無數細小的金梭,正織就這個時代最鮮活的紋理。
……
夕陽的余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陳寒推開府邸的朱漆大門時,恰好看見一片金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在石階前——像極了今日玄武湖畔朱標隨手拋起又接住的那枚代金券。
繞過影壁,西廂房前的梨樹下擺著一張藤編躺椅。朱幼薇斜倚在杏色軟墊上,素白的手指捏著本藍皮冊子,發間只簪了支木雕的纏枝釵。她赤足蜷在裙裾下,腳邊還擱著半碗冰鎮酸梅湯,瓷勺上凝著水珠正緩緩滑落。
這場景讓陳寒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往常這個時辰,妻子要么在工坊清點紗錠,要么在物理院和匠人們爭論齒輪轉速,何曾有過這般閑適模樣?
“夫君站著當門神呢?”書冊后忽然探出雙含笑的眼,朱幼薇用冊子指了指石桌上的食盒,“李貞剛送來的玫瑰酥,說是南門鋪子用代金券結賬多給了兩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