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賣花姑娘的籃子里,靜靜躺著張蓋有巾幗工坊印鑒的寶鈔,面額恰是一兩二錢,在燈下泛著和女工們淚光相似的銀輝。
暮鼓聲從玄武門方向傳來時,巾幗工坊門前的青石板上還散落著幾枚銅錢。
賣炊餅的王老漢蹲在墻角,粗糙的手指反復摩挲著地上那枚被踩進泥里的“洪武通寶”,嘴里嘟囔著:“俺家婆娘要是會織布”
“得了吧!”隔壁肉鋪的趙屠戶把砍骨刀往案板上一剁,“昨兒個你還說女子就該在家奶孩子!”
刀鋒映著晚霞,照出他臉上那道被媳婦抓出的血痕……今早他婆娘聽說工坊分紅的事,拎著搟面杖非要來報名。
三山街的茶攤前,幾個穿長衫的讀書人正爭得面紅耳赤。
“荒唐!”蓄著山羊胡的老學究把茶盞重重一放,“《女誡》有云'正色端操,以事夫主',這般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茶水濺在洗得發白的衣襟上,暈開一片深色痕跡。
對面年輕些的秀才卻笑出聲:“周夫子,您家閨女昨兒不是偷偷來問入學的事?”他指尖蘸著茶水在桌面畫了個“7”,“聽說光祿寺收購的'券青布',三成都是她染的。”
老學究頓時漲紅了臉。
檐下掛著的鳥籠里,畫眉突然撲棱起來,驚落了籠底墊著的半張代金券廢料……那上面還留著女子工坊的朱砂印。
巷子深處傳來織機規律的咔嗒聲。染坊啞女阿菊的婆婆攥著剛分到的十三貫錢,正挨家挨戶拍門:“瞧見沒?我媳婦掙的!”
銅錢碰撞聲驚得鄰居家孩子扒著門縫偷看,那孩子手里還攥著巾幗義塾發的《千字文》抄本。
“呸!”對門張嬸把洗菜水潑在當街,“得意什么?我家翠兒在徐記布莊當學徒,一個月也有”
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因為巷口正走過幾個戴藍頭巾的女工,她們腰間掛著的銅制算盤珠子,在夕陽下晃得人眼花。
河畔酒樓的雅間里,徐記布莊的少東家徐明德猛地推開窗。
樓下傳來貨郎的叫賣:“代金券換紡錘嘍!三張券抵一副!”他盯著那幾個女工背影,突然把算盤摔在地上。
“東家息怒.”賬房先生彎腰去撿,卻被一把拽住衣領。
“息怒?”徐明德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那些寡婦織的布,比咱們便宜兩成!光祿寺的訂單全飛了!”他抓起桌上一塊“巾幗工坊”出品的錦緞,金線繡著的防偽暗紋在掌心發燙。
窗外突然爆發出歡呼。
兩人撲到窗前,只見河心漂著盞荷花燈,燈芯旁粘著的紙條上寫著“巾幗工坊招工”六個大字,墨跡還未干透。
更可怕的是,岸邊蹲著幾個總角小童,正用樹枝在泥地上臨摹女工們發明的紡織符號。
“反了.”徐明德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那里有道新刻的痕跡,是他昨日偷偷來量工坊織機尺寸時留下的。
他突然轉身揪住賬房的耳朵:“去!把庫房那些《女誡》全燒了!現在就去印《紡織要訣》!”
暮色漸濃時,禮部衙門的角門溜出個黑影。
鄭清卓裹著素色斗篷,鬼鬼祟祟地摸到巾幗工坊后墻。
他剛掏出炭筆想記下蒸汽機的構造,突然聽見墻內傳來清脆的誦讀聲:“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
老侍郎的手一抖,炭筆在墻上劃出長長的黑痕。
透過磚縫,他看見染坊啞女阿菊正捧著《九章算術》,手指在沙盤上劃出規整的阿拉伯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