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要我說么?修行之路困難重重,誰不是孤木難支,是人就要遮掩,又有誰能真的隨心而為,又有誰能真的知行合一,若是要貫行你的道,當年我才不會違心下山和你們接觸,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娘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樣嗎?可若不如此,我這長老之位如何坐穩?!”
林斐然慘然一笑,低聲嘆息:“度人經不度人,長生道不長生。”
她轉眼看著山下洛陽城中炸開的金色煙花,看著那蜿蜒而去的三千三百三十道階梯。
“我一直以為,即便帶有目的,真心依舊能換來真心,卻都是妄想。”
三清山道和宮,如同一場虛幻的夢,只有她給出的真心是真的,只有她身上的傷是真的。
“我林斐然赤條條上山,心無牽掛,原本一心只為道。但數年過去,在這滿山磋磨的風雪中,我竟記不清最初為何修道,記不起我為何執劍,整日只為你們作繭自縛。
如今再回首,身后仍舊空無一人,現在我要赤條條走,你們誰也攔不住!”
在山洞中,她能獨身斬掉妖獸,在這里亦然,向死而生,她早就習慣了。
林斐然召來一把雷劍逼退清雨,隨即毫不猶豫地拔出小重山橫在身前,右手并指,全身靈力游走,額發盡被寒風拂起,她輕嘆出氣。
那口氣滿含悲霜苦雪,將小重山刃上的血凝作堅冰。
“風雪壓船一舟苦,斷楫不渡傷心人。”
風雪劍意!
清雨霎時瞪大雙眼,口中大喊向前奪去,卻只見林斐然將小重山隨意扔開,棄如敝履,那柄短劍落地后咔地一聲,如薄冰般碎作數片,混入雪中。
至此,一陣冷徹入心的霜雪之意就地鋪開,凍得遠處趕來的弟子也周身瑟瑟,原地跳腳。
空中細雪紛紛揚揚,卻都沒有落地,只如柳絮般四周飄蕩,看似輕柔,但清雨知道,每一片雪都成了林斐然手中之劍。
她小心捧起那團混有小重山碎片的雪,又開口大喊:“若是用了這風雪劍意,死傷無數,只會連你一起——”
“那就一起。”林斐然長身而立,不再看她,“就是死了,這骨頭也不會給你們。”
如同時間凝滯般,滿天大雪停駐空中,但一瞬后,這雪色便如霧霰般四散開來,每一片雪花都化作細碎而鋒利的小劍向眾人直刺而去。
不論是師長、弟子亦或是林斐然自己,都籠罩在這足夠密集的攻擊中。
“救命,這什么鬼東西!”
“啊啊啊,好疼,劍根本擋不住,誰有符借我一張!”
雪看似溫柔,卻足夠鋒銳,一片片擦過肌膚,割出的細小傷口還未滲出血珠便凝起冰碴,令人防不勝防,疼痛難耐。
弟子鬼哭狼嚎,不明真相的師長們只好開陣相助,再難在意林斐然。
留下纏著她的,便只有太徽、清雨及幾名自顧不暇的弟子。
除了漫天大雪外,林斐然還有六柄雷劍,纏住他們足矣。
她呼哨一聲,六柄雷劍立即游至身側,雷光大作,太徽幾人凝神而對,林斐然卻并未看向他們。
她于千萬片風雪間遙望向道場另一頭,那里立著一道蒼青身影,手執拂塵,眉間繪有一支金紅細焰,面容平和,同她對望的眼一如既往,既無愧疚,也無兇狠,如同望著一朵花、一塊石。
他身后,另一道淡藍身影同樣靜默凝視,雪風卷起他的烏發,遮了半面,唯有那雙眼十分清晰——烏黑沉寂,一直一直看著她。
“常在,你說,她會就此罷手嗎。”張春和開口,又理了理手中拂塵。
衛常在靜立原地,寒涼的風吹不動他的眸光,只映著那道反抗的身影:“她不會停下的,她既說要下山,就算是死,也會爬下去。”
張春和眼珠一轉,又落到他身上,手中拂塵化作一柄銀弓與一支暗色長箭,直直遞向衛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