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的旱災…”
聽到張阿公這發自內心的惶恐,張承負在心底默默計算,眉頭也蹙了起來。
這一斛粟大概50-60斤,旱災直接把小米的畝產,打到五十多斤一畝了。而想盡辦法節省,這一畝的收成,才可能夠一個干農活的丁壯吃上兩個月,通常也就夠吃一月半。
往年沒旱災的時候,一畝旱地的粟田,一年能有兩斛收成,四畝地夠養活一丁。要是換成一畝麥豆套作的水澆好田,一年能有四斛多收成,兩畝就能養活一丁!
當然,這是在朝廷不收賦稅的情況下。這莊子有太平道庇護,官府就只收了“什一”田租和“百二十”算錢。而對普通的小民百姓,朝廷各種賦稅加在一起,往往能收走正常年景的一半。
這么一算,一個四口的中等農戶家庭,老弱婦孺算半丁,一共折合成三丁。他們得有三十畝旱田才能生存下去,并且每年存下四、五斛存糧。這樣攢上三、五年,就勉強能夠抵御一年災情,不至于立刻破產。
然而,當旱災連續到來,脆弱的平衡立刻就會打破!田地的畝產,會減少一半甚至更多!哪怕是中等的農戶家庭,手頭的存糧往往也只夠熬過一次旱災,還要留下第二年的種糧。中等以下的農戶,則必須減少家庭人口,犧牲一個老弱,或者賣地變成貧農,才能讓家庭活到第二年…
可若是第二年再次爆發旱災,甚至來上第三年,那八成以上的普通農民,包括富庶些的農戶,就都會完全赤貧化,再也熬不過去了!
“中黃太一啊!若是明年冀州再次出現旱災,夏糧大規模減產。那到了明年六七月秋收前,整個冀州的農戶就會開始大規模破產!他們根本交不出朝廷的夏稅,連種糧都留不下來!”
“到時候,河北大地上,必然遍地都是流民。他們為了求一口吃的,得到處逃荒,賣兒賣女,甚至人相食。而明年八月的秋收再被旱災減產一大半,僅有的秋糧吃到后年年初,就此完全吃盡。自此再無一粒糧食、田間也再無播種…那可就真是,沒有任何的活路和指望了!到時候,必然會出現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饑餓流民!”
“所以,這么一算,后年春天的黃巾起義,正是三年旱災的必然!除非天象有大變,明年的旱災變成降雨的豐年。又或者,官府大規模的賑濟,以百萬斛的規模賑濟…否則,后年春,百萬農民糧盡之時,就注定是我太平道的舉兵之日!…”
算清楚了這一切,張承負垂下了眼睛。他已然明白,師父張角為何會說,冀州的黃巾信眾等不了那么久,大河兩岸的數百萬農民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在東漢末年的官府重稅與連年災情下,無數黃河兩岸的農民正迅速赤貧化。他們掙扎在生存的死亡線上,只有最脆弱的收支平衡,小規模的民變早已層出不窮。而當三年大旱一到,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來徹壓倒大河南北的最底層,那無數牛馬不如的農戶百姓!
“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
張承負垂下腦袋,輕輕念出這一句,正在大漢天下傳播的童謠。天下早已堆積滿了薪柴,等著天公丟下那一根燎原的火把。而在這等山崩地裂的大勢到來前,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呼!…只能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走!”
張承負如此對自己說。而莊頭張阿公嘆了口氣,又念叨了幾句,才問道。
“承負,那陂塘挖的如何了?”
“那洺水的支流,已經圍堰改了河道。靠河坎的那半邊天然堤壩,也都清理加固好了,鋪上了些碎石。而百畝底部的土方,剛剛動手,才挖了幾畝。這不就來看看,莊子里收完了粟米,丁壯也有了空閑,可以動員去挖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