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鳶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酒樓中央坐著位穿藍衫的先生。
瞧那模樣,倒比讀書人多了幾分江湖武夫的硬派。身前擺著張烏木桌,案上齊齊整整放著一方堂木、一壺冒著熱氣的茶,還有一份時令瓜果。
杜鳶在這邊待了些時日,自然知曉這位置是專給說書先生留的。
這年頭沒什么娛樂,酒樓、茶肆里的坐堂先生,便成了最受普羅大眾追捧的人物。
他微側過頭,問道:
“這位是?”
“這位是張大先生,咱這一帶遠近聞名的說書先生!他生平最愛四處游歷,故而講的故事,既多又精彩,旁人比不得半分!”
說罷,船家掃了眼四下尚多的空位,又道:
“估摸著張大先生剛坐下,消息還沒傳開呢!不然咱再慢一步,怕是連座兒都沒了!”
話音剛落,杜鳶便見店外果然有不少客人魚貫而入。顯然都是沖這位張大先生的名頭來的。
他見此情形,心中頗是滿意。于他而言,人自然是越多越好。當即笑著喚來伙計:
“伙計,先來一壺溫茶、幾樣特色小菜,再給身邊這位老先生添一壺好酒。對了,給那位說書的張大先生也上一壺上等毛尖。”
說罷,便是在桌案上放了幾塊碎銀。
杜鳶不知道在家鄉那邊說書先生是什么情況,畢竟他不是古人,更不是專門的學者。
但在這方天地里,說書先生是備受敬重的文雅行當,不似江湖賣藝那般,直接用銅盤討賞。
聽客若賞識,便會為他們“點茶”“點酒”。若是桌案上缺著,便直接送上。
若是用不完,便記在柜上,等說書結束,一并折算成銀錢奉上,稱作“茶余錢”。
以前初到這方天下時,杜鳶也曾靠說書熬過一段日子,對此門道自然熟稔。只是一直苦于黑戶的身份,沒法進城。
他甚至一度以為,往后或許就要靠這行當討生活了。只是世事無常,誰曾想如今會是這般光景?
伙計手上的活計沒停,頭也不抬地應了聲:“好嘞!您稍等,這就來!”
他沒多瞧桌上的銀子一眼,轉身便往后堂去了。單是這一個小動作,便藏著不少門道。
杜鳶眼底含著笑意,指了指桌上的銀錢,對船家道:
“你們河西縣的民風,倒真是淳樸。”
尋常地方,要么先吃完飯再結賬,要么客人爽快把銀錢拍在桌上,店家便會先拿去兌開找零。
可這兒的伙計卻半分不急著收銀子,只先忙著備東西。
這便說明,河西縣鮮少有人吃白食,只要客人點了餐,店家便只管盡心準備,從不用多擔一份“收不到錢”的心思。
船家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更真切了些,先含糊應了聲“可不嘛”,話到嘴邊又頓了頓,才悄悄壓低聲音補了句:“這都是那位高縣令的功勞。”
話音剛落,他又忍不住抬手指了指酒樓門楣上的牌匾,接著說道:
“公子方才進來時許是沒留意,這家酒樓的牌匾‘名冠河西’,當年便是高縣令親手題的字。也正因這牌匾,還出了段趣聞呢。”
“之前高縣令被朝廷的人帶走后,新來的縣官一上任,頭一件事就是把這牌匾給拆了,還說‘高氏余孽之物,留之不祥’,緊接著便讓人換了塊自己題的牌匾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