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賁聞言,鷹隼般的雙目微微瞇起,精光內斂。
他上前一步,與趙凌并肩立于輿圖前,聲音沉穩:“陛下明鑒。百越諸部既已臣服,嶺南邊防之重,已非昔日開疆拓土之態。”
“如今陛下登臨大寶,乾坤更迭,任囂……不用也罷。”
他刻意加重了“不用”二字,將其含義從單純的無需轉向了更深的不宜再用。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輿圖上的幾個標記點,繼續道:“陛下心中,可有接替此重任的良將人選?臣以為……韓信或可一試。”
王賁深知韓信乃趙凌心腹愛將,深得新帝信重。
此子能被封為太尉,圍兵咸陽明明只帶了十萬大軍,結果到了咸陽已收服過往郡縣的守軍,其能力可想而知。
推舉韓信,既是試探新帝對舊將的真實態度,也是基于實力的考量。
趙凌卻緩緩搖頭,深邃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嶺南那片層巒疊嶂之上。
“韓信之才,在于奇兵決勝,千里轉戰。其鋒銳無匹,確為攻城拔寨之利刃。”趙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鎮守邊陲,經略一方,非僅需悍勇兵鋒,更需牧民之能、懷柔之策、持重之穩。此非韓卿所長,亦非其志趣所在。此刻將他置于嶺南,如困蛟龍于淺灘,不妥。”
趙凌對韓信的期許顯然更高。
他視其為未來開疆拓土的統帥,而非僅僅一個守成之將。
韓信在軍事上的天賦已無需證明,但在政治韜略、治理地方的圓融智慧上,尚需打磨。
他最近不是迷上道家學說嗎?
尚學宮中,道家“無為而治”、“以柔克剛”的精髓,正是趙凌希望他潛心參悟的。
這柄利刃,還需在思想的熔爐中再淬煉幾番,方能成為真正獨當一面的柱國基石。
王賁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他微微側首,望向這位年輕卻心思深沉的帝王:“陛下思慮周全。那么……以陛下之見,該遣何人南下,執掌這嶺南二十萬虎賁,方為萬全之策?”
趙凌終于轉過身,燭光映照著他年輕卻已極具威嚴的臉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目光如實質般落在王賁身上,清晰吐出兩個字:“王離。”
王賁心頭猛地一沉!
縱然是見慣風浪的老將,此刻也不由自主地瞳孔微縮,眉頭緊緊鎖起。
皇帝這是要將嶺南二十萬雄兵,盡數交予王家?!
他幾乎是立刻躬身,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推拒:“陛下!王離年齡尚淺,歷練不足!統御二十萬邊軍,戍守南疆,此乃關乎帝國南境安危之重責!他年少氣盛,恐難當此擎天之任!還請陛下三思!”
王賁的反應既是出于對兒子能力的真實擔憂,更深藏著對“外戚掌重兵”這一巨大政治風險的深深忌憚。
王家已位極人臣,再掌如此兵權,福禍難料!
趙凌卻朗聲一笑,那笑聲在空曠的殿宇中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與魄力。
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王賁緊繃的臂甲,目光灼灼:“徹武侯過謙了!王離比朕年長三歲,朕尚可執掌這萬里河山,統御兆民。讓他去鎮守一方邊關,歷練一番,又有何不可?”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眼神銳利如刀:“用人不避親,舉賢不避仇,唯才是舉,唯忠是用!此方為真正的皇道!”
趙凌踱回輿圖前,手指重重敲在嶺南以南那一片未完全臣服的百越之地,聲音充滿了開拓的雄心:“況且,嶺南非止于守!百越之地,沃野千里,其民未化,其地未安。朕志在混一寰宇,豈容南疆長久懸于化外?終有一日,朕要揮師南下,徹底廓清寰宇!”
“王離今日去嶺南,正是要他去熟悉山川地理、風土民情、敵我軍情!待時機成熟,朕便以他為鋒鏑,犁庭掃穴!讓他去,豈非正得其時,正得其地?”
王賁迎著趙凌那洞悉一切又帶著強大意志的目光,喉頭滾動了一下,脊背不自覺地滲出冷汗。
皇帝這番話,既是信任,更是布局;既是恩賞,亦是重擔。
將王離推上嶺南舞臺,既是用人之道,亦是帝王心術。
將王家更深的利益與新朝的南疆戰略徹底捆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