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酒足飯飽,墻上的掛鐘已經指向午夜十二點多。
大廳里幾個值夜班的服務員趴在吧臺邊上,腦袋一點一點的,困得直打晃,后廚房傳來炒菜師傅們罵罵咧咧的聲音,估計是被臨時喊來加這趟班憋了一肚子火,那怨氣隔著道門都能飄過來,聽得真真兒的。
我瞅著時間差不多了,跟車杰這幫人本來就尿不到一個壺里,再耗下去也是白費功夫,給二盼遞了個眼色,他立馬心領神會,站起身拍了拍手:“行了弟兄們,酒也喝透了,散了散了,回去睡個踏實覺!”
我剛跟著站起來,哪知道先前在大廳里忙前跑后、眼皮子活泛得很的領班經理就湊了過來,臉上堆著笑,語氣熱絡:“樊總,龔總說有事兒找您,讓您跟我去趟他辦公室。”
自打接了龍宮酒店這攤子,外面人對我的稱呼漸漸從“龍哥”改成了“樊總”。
就倆字的事兒,可我心里清楚,這是旁人對我身份的另一種認頭,味道聽起來也完全不一樣。
我跟二盼、老畢、鄭仁東還有大華子交換了個眼神,幾人眼里都帶著點警惕。
“走唄,我閑著也是閑著,陪你溜達一圈去。”
大華子粗鄙的抹了把嘴角的油星子,打了個帶著酒氣的哈欠,甕聲甕氣地說。
跟著領班往樓上走,電梯里的鏡面映出我們仨的影子,一路到了餐廳頂樓。
宮建軍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門虛掩著,他本人正站在門口搓著手,見我們過來,臉上的笑立馬堆得更厚了,忙不迭地往屋里讓:“樊老弟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辦公室不算大,也就二十來平的樣子,靠墻擺著個掉漆的鐵皮柜,里面塞著些文件和賬本,最上層還摞著倆印著酒店logo的保溫杯。
正中間是張掉了角的實木辦公桌,桌面磨得發亮,放著臺老式臺式機,屏幕旁邊堆著幾沓沒來得及整理的單據,墻上貼著張泛黃的《員工守則》,邊角都卷了邊。看著挺樸素,倒不像一般老板辦公室那么花哨。
我正打量著,眼角余光瞥見辦公桌后頭還坐著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郭啟煌。
跟我們在樓下大魚大肉不同,他跟前的辦公桌上就擺著個粗瓷大碗,里面盛著玉米碴子粥,旁邊放著幾張干硬的玉米面餅,還有倆烤得焦黑的紅薯,冒著點熱氣。
我心里冷笑一聲,這老東西,倒挺會養生,吃的全是粗糧淡飯。
“坐,老弟。”
郭啟煌捧起瓷碗吸溜一口渣子粥,隨后又轉頭看向大華子,眼皮子飛快眨了好幾下,像是在打什么暗號,臉上擠出的笑比哭還難看:“這位老弟也坐,別站著。”
“郭哥,這都后半夜了,有啥話您就抓緊說,我眼皮子都快粘一塊兒了。”
我沒動地方,故意張大了嘴,下巴頦差點耷拉到胸口,裝出一副困得直打晃的樣子。
郭啟煌沒接我的話茬,再次慢悠悠端起桌上的玉米碴子粥抿了一口,才開口道:“其實也沒啥大事,今天歡聚一堂那檔子事,我剛聽底下人念叨了下全過程,還是那句話,咱不說誰對誰錯,反正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鬧了點誤會。”
說著話,他手往辦公桌抽屜里一伸,“嘩啦”拽出幾沓用皮筋捆著的鈔票,紅通通的票子在燈光下晃眼得很。
我掃了一眼,那厚度估摸著得有五六萬,攥在他手里跟塊磚頭似的。
“這點錢你拿去。”
他把錢往我面前一推,鈔票邊緣蹭過桌面,發出沙沙的響,“給弟兄們看看傷,買點煙酒沖沖晦氣。”
“郭哥,你誤會了,我們今晚的事兒絕對不是沖錢!”
我頓時皺起了眉,手往回縮了縮。
我心里頭明白的很,這老東西根本不是服軟的茬,早上聽他跟杜昂打電話那口氣,連杜昂那樣的角色他都沒放在眼里,如今卻對著我掏鈔票,這里頭的貓膩看來不小啊。
這錢要是接了,指不定后面埋著什么坑。
“哦?不是沖錢啊...那我明白了。”
郭啟煌見我推辭,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開了,臉上又堆起笑,緊跟著他掏出手機,手指頭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摁了一通,不知道在給誰發消息。
放下電話半分鐘左右,他起身抓起椅背上件嶄新的棕色西裝,往胳膊上一套,扯了扯衣襟,沖我比劃了個“請”的手勢,笑容里藏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走,老弟,咱換個地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