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說話。
程平撓撓頭,笑道:“白直一向愣頭青,座主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哦?這樣的性子,恐怕是不堪其任的……”
“他公事處理得還行。”程平小心地說。
陸允明點點頭,臉上的笑容越發淺淡了。
程平小心地覷著陸允明的神色,不至于的吧?原來沒那么小氣啊,再說白直也沒說什么。估計是因為賑災的事不順,遷怒了……
看著為個愣頭小子來向自己道歉的程平,陸允明心里著實有點堵。按說知道護著下屬是好事,但陸允明心里就是不痛快,尤其看到程平小心翼翼滿臉寫著“見外”的樣子,這不痛快就更嚴重了。
陸允明從案頭匣子里拿出一封信丟給程平,“周通的信。”
程平瞪大眼睛。
陸允明懶得看她那蠢樣子:“沒事回去休息吧。”
程平只好告辭退出去。
門口,韓秀沖她挑眉。
程平撇撇嘴。
韓秀搖頭,露出個“我也幫不了你”的神色。
接待上官這種事,趙主簿最拿手,程平放心地交代給他辦。
眾人都回去一通梳洗,程平也終于又有了人樣兒。她還見縫插針地去前衙找李縣丞說了會子正事。聽程平說黜陟使到了,先去了大堤,李縣丞驚訝地瞪起眼睛。
李縣丞想了想,小心地問:“那我們的債券?今天頭午債券已經印好了送了過來,布告也寫得差不多了。”
程平擺手:“朝廷的黜陟使來了,有糧了,我們這債券發行的事就先擱置吧。回頭把這些都封存起來,若用不上,統一銷毀。”
這是程平“弄糧三部曲”的最后一步——發行政府債券,向民間借貸,當然這所謂民間主要是士族、豪強、富商們。
先是讓人自愿捐,然后找人要,最后找人借——程平也覺得自己的羊毛薅得有點狠,行徑太過流氓無賴,但有什么辦法呢?
流民來了,你不能看他們餓死。即便真狠心不管流民死活,本縣也會被糟蹋得不像樣——在面臨饑餓這樣關乎生死的大事時,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可以想見,那時一定是盜匪橫行、餓殍遍野的慘相。
至于這借貸的窟窿回頭怎么堵,程平也差不多想好了。開“國企”嘛!等水退了,這么多失地的流民百姓,縣衙就都雇傭來織布、染絲、造紙、做扇……發展本地特色手工業。然后跟商人們合作,把貨賣到北方去。在自己任期內,債券的窟窿總能堵上的——吧?
對發行債券,李縣丞、趙主簿都很不理解,為了外地流民,竟然舉債?朝廷的顏面何在?關鍵是,怎么還?用賦稅抵?但經過這么多事,兩人已經學會在縣令面前閉嘴。特別是李縣丞,人本來就是個老誠實在的,此時早已視這位年輕的縣令為真正的上司。程平說什么,李縣丞便做什么,不問緣由,只管執行。
發現不用舉債,程平也松一口氣。程平覺得自己就是個窮命人,十來歲的年紀就為了那點家產跟別有用心的長輩斗智斗勇;后來進了戶部,發現朝廷比自己還窮,戶部尚書簡直窮得要當褲子去;好不容易來了這魚米之鄉,得,差一點欠一屁股債!
程平交代李縣丞:“打掃糧倉,備生石灰,等著倉里進新糧;讓人跟士族們通報一聲,陸相來了;這幾天我不一定有空上堤,李公你去盯著,縣衙讓趙主簿坐鎮……”
李縣丞一一都記下來。
最后,程平笑道:“晚間一塊去陪上官們吃飯。”
李縣丞不是正經科舉及第通過吏部銓選的官員,而是流外官熬資歷熬上來的,沒赴過宮中大宴,對于陪“宰相”吃飯這種事,頗有壓力。
程平小聲道:“都是往嘴里塞,沒什么特別的。”又順嘴說起聽孟員外郎說過的朝中廊下食的笑話。
李縣丞為人老實,覺得不該笑上官們,到底繃不住還是笑了。
白直走進前衙,看程平與李縣丞正在說話,程平一臉壞笑地說什么,李縣丞死忍著笑的樣子,呵,今天挺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