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近午時,松江府,青浦縣。
即應天、松江、蘇州三府遭遇水災最嚴重的區域。
此刻,縣城周邊的村落仍如澤國,但地勢較高的縣城,洪水已漸漸褪去。
周邊活下來的鄉民全都拖家帶口來到縣城外。
在縣城內無親朋可依,手中無錢、無物典當的災民是不被允許進城的。
因為他們一旦餓紅了眼,肯定會沖到縣城內的店鋪搶掠,甚至殺人,引發各種治安問題。
縣城外,有衙役支著兩口大鍋,鍋內粥如白水,幾乎看不到米粒。
但仍有災民排成長隊,等著喝上一口救命粥。
粥鍋不遠處,散亂鋪著一片破草席,有一些老人孩子躺在那里。
這便是安置災民的地方。
災民們晚上只能在這里休息,能否熬過這場劫難,幾乎全靠自己的身體。
與此同時。
青浦縣縣令帶著一眾胥吏衙役,正忙著清理被淹的災民尸體。
此乃第一要務。
不然一旦引發瘟疫,造成死亡的百姓將更多。
這時,一名身穿布衫、面容清瘦的中年人瞧了瞧粥鍋與面容憔悴的災民后,面色凝重,朝著縣城內走去,其后面的兩名護衛緊隨其中。
此人正是當下南直隸巡按御史曹正。
自打水災發生后,他便在各個受水災迫害較為嚴重的縣鄉巡察。
三日前,他聽說朝廷撥付的十萬兩賑災銀已到南京城,亦聽說南京守備魏國公徐邦瑞已命人前往湖廣、江西買糧。
但他并沒有覺得災情可解。
此次水災毀壞了無數房屋與田地,淹死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對應天三府造成的破壞甚大,十萬兩銀只能救急,而不能救根。
他準備再巡察幾地,詳細記錄水患之嚴重后,上奏向朝廷請命,懇請為應天三府免三年賦稅。
另外,他希望三府織造事宜能暫停一年,令百姓休養生息。
他的這些打算,并沒有準備與地方官員商議。
作為巡按御史。
曹正游離于地方官府之外,但有監督、協同、獨立彈劾之大權,即使南京城的部堂官們見到他,也都是面帶微笑,以防遭到他彈劾。
不過在南直隸,他并非事事都能監管。
南京守備太監王岳與蘇杭織造太監孫隆,本應在他的監管范圍之內。
但因二人受小萬歷與馮保寵信,他們私下做的事情,曹正根本一無所知,更被告知沒有調查的資格。
曹正隱約覺得二人有可能挪用賑災銀,便令自己的探子在南京城盯著。
……
午后,就在曹正帶著兩名護衛準備離開青浦縣時。
剛走到縣城門外,就被一名年輕書生攔住去路。
他的兩名護衛連忙擋在曹正面前。
曹正定睛一看,不由得道:“鄒聞東,你為何會在這里?”
“曹御史,學生……學生終于找到您了,學生有要事要向您匯稟!”鄒聞東心情激動地說道。
鄒聞東,十八歲,南京國子監監生。
一個月前在南京城一個茶館以文會友時,斥責當朝科道官不敢言,無骨氣,遠不如宋之臺諫官,然后與曹正論辯相識,之后曹正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希望鄒聞東在南京發現不平之事時可向他匯稟。
當下的御史官,到達一地后,都會尋一些暗探,以便更有效率地獲得更多情報。
片刻。
曹正與鄒聞東來到城外的一處偏僻之地。
鄒聞東壓低聲音,說道:“曹御史,學生有重大發現,應天府常平倉糧食被水患所毀,純屬謊言,發水之時,常平倉根本沒有儲備糧,儲備糧早在一個月前就被賣出去了!”
“賣了?你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應天府常平倉的一個老吏在酒館喝酒時說漏嘴了,然后我去調查一番,發現應天府常平倉的糧食分兩次被賣出,絕對無誤,知道此事的人甚多,只要調查一番,就能出結果,沒準兒松江府和蘇州府常平倉的儲備糧也被賣了,那些貪官是在騙朝廷的賑災銀呢!”鄒聞東無比氣憤地說道。
曹正緩了緩,道:“好,這個消息本官知道了,本官會命人立即調查。”
地方官挪用儲備糧,或以寅吃牟糧的方式補稅兼賺差價,或拆東墻補西墻用于他處,乃是很常見之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