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垍在廳堂里結結實實挨了他老子一頓訓,然后便灰溜溜到后堂去向他母親問安去了。
“唉,不經憂困便難成材。你少時不幸雖是親長疏于關懷所致,但如今觀來,未必就是壞事啊。”
待到家人入堂收拾布置一番后,張說才又重新坐回去,旋即又望著張岱嘆息道:“你叔年齡只是癡長,度情料事遠不及你深刻明了。如今只盼你耶歸后能夠感銜這一份教訓、有所長進,以前事為鑒,處事慎重。”
聽到張說此言,張岱卻不由得暗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他爺爺還指望著兒子們能夠幡然醒悟、突飛猛進,但他對此卻并不樂觀。
倒不是他看不起他老子,而是他老子幾番家書往來,字里行間仍是透露出浮躁與急功近利,眼下都還沒有秩滿,都已經在考慮自己歸朝之后究竟是要出任尚書省八座,還是入中書、門下執掌機要了。
原因也很簡單,在他老子看來,就連張垍都能躍任九卿,自己此番歷練歸來,如果不能履任清要親貴之職,那還有天理?
這些情況張岱也沒跟他爺爺說,說了也只是讓這老頭兒再暴跳如雷罷了。
大唐宰相、尤其是開元宰相這個位置就有點邪門,除了蕭嵩等寥寥幾人之外,其他的宰相兒子們要么默默無聞,要么個頂個的逆天。
這還不是因為皇帝在刻意打壓,說實話皇帝對這些宰相兒子們都還不錯,但問題是這些人水平真的不行,即便勉強提拔上來,也不過是中人以下、碌碌無為的具位之臣,充數的貨色,完全沒有其父輩風采。
吐槽完自家兒子之后,張說才又說道:“此番源氏家事,對時局情勢觸動很大。源乾曜去職,使宇文融聲勢大損、方寸亦亂,日前議事,又有進策要繼續推進括戶,大稅僧道。”
張岱一聽這話,也意識到宇文融眼下是真的慌了,居然將主意打到了宗教界里。不是說這個主意不對,而是時機不對。
各朝針對方外宗教界的管理,歷來都是敏感且麻煩,如今的大唐更是以道教為其國教,而佛教也在武周一朝的大力推動下發展的根深蒂固。
一個個佛寺道觀看起來姿態悠然、方外出塵,但扒開表面,內里都是各種復雜的利益糾葛。
不說天下諸州,單單兩京凡是稍有名氣的寺觀,就存在著眾多的不稅之丁和不稅之田,說不定就是京中哪家權貴家的二大爺。
你要敢去徹查,他們立即就會撒潑打滾說這寺廟是為祖宗十八代祈福所建,你過來查就是要扒我祖墳!
很多關隴老錢家大業大,他們的家業很大一部分就是以這種形式存在著的,跟后世很多慈善基金的運作模式差不多。
這些寺觀不只能夠幫助他們保全宅田奴婢,還面向社會擴大影響,接納各類供養人的布施供養。各種善男信女的各種愿望祈求,都會由這些寺觀背后的金主們負責實現并體驗。
宇文融也是有了一定的路徑依賴,他現在想要穩住局面,就得體現出他對大唐財政的貢獻大。
而他立身之本、同時成效最大的政策就是括田括戶,想要在短期之內便獲得巨大的效果,還是得從這方面下手,而僧道寺觀就是如今顯而易見最大的一塊肥肉。
但這么做顯然是飲鴆止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將自己卷進巨大的糾紛矛盾之中。依張岱來看,宇文融在此時節選擇這樣一個方式實在不算明智,他如果想要獲得長效的政績,還是應當繼續深入推動漕運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