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俊躺在地上,四周的一切逐漸變慢,聲音被拉長,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逐漸飄遠,人生的跑馬燈在眼前逐一閃過。
原本被遺忘的記憶都紛至沓來,從他第一次上幼稚園,到父親因肺結核去世,接著是自卑的六年國小時代,三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初中、三年叛逆的高中時代,畢業后加入了街上的暴力團伙,每天跟著一幫狐朋狗友廝混……
母親合子經常勸說他收斂一點,讓他找個正經工作。但他一直找借口推辭,總說過段時間就去找工作,實則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這兩年經濟不好啊,哪有那么容易找工作……”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再啰嗦了!煩死人了!明天我就去面試,這樣總行了吧?”
“……啊,昨天臨時有點事……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我兄弟被人揍了啊,怎么能不去幫忙……”
……
合子日復一日地勸說,他日復一日地推脫。
說實話,他也沒有什么日常開銷,平時都是在家吃飯、住在家里,除此之外從來沒有向母親開口要過錢。
沒煙了就蹭朋友的抽,沒酒了就蹭兄弟的酒,偶爾幫兄弟出頭打架,就這樣過著吊兒郎當的生活,他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的。
當初他感覺自己看透人生了,生活就是這樣,只要知足就能常樂,何必苦哈哈地去工作呢?到頭來也攢不下幾個錢,不如先享受了再說……
直至某天,合子也病倒了。
雜貨店老板來通知他時,他還在跟朋友蹲在路邊揀煙屁股。
醫生說是肺癌,晚期,不治療就只能活三到六個月,治療大概能活兩年。
這種病其實挺常見的,當時企業規范不完善,手工業作坊工作間環境相當惡劣,尤其是紡織工,即便沒有口罩也沒有通風除塵設備,長期接觸石棉,肺癌的smr為4.17,女性紡織工人有明顯的肺癌死亡高發傾向。
合子就是一名紡織工,經常咳嗽,老毛病了。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曾想母親竟然會患上癌癥,咯血咳到昏迷不醒。
橫豎是個死,合子不想浪費錢。他趕到醫院時,合子就已經在辦出院手續了。
他很不甘心,又氣又難受,不停地勸說母親接受治療。
合子沒反駁,一路沉默地走回家,時不時捂著嘴咳嗽,直至走在蒲團上,才平靜地問道:
“誰來出醫藥費呢?”
他第一反應是母親有積蓄,這時候就該拿出來治病。但合子卻堅稱沒有,她的工資只能勉強維持日常開銷,一分多余的錢都沒有。
“我死了之后,你要想辦法自己生活了啊。”合子說。
他不認命,讓合子不要說這種話。父親去世的陰影一直盤亙在他心頭,籠罩了他的童年和青年,如今母親也要離他而去,他怎么可能會輕易妥協?
“你等著!我會湊齊醫藥費的!到時候你就安心去醫院治病,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他丟下這樣的豪言壯語,狼狽地逃出了家門。
可一個沒有正經工作的小混混,怎么可能通過正經手段弄到一大筆錢呢?
他先是去找曾經的狐朋狗友借錢,兄弟們都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并沒有那種關鍵時刻不講義氣的家伙,大家紛紛掏空口袋,把一堆零碎的紙幣和硬幣塞了過來。
他清點了一下,攏共只有2100円。
而一次化療費用在10萬到50萬円不等,在公立醫院用普通的化療藥物治療,刨去健康保險報銷金額,最少也要4萬円。
沒辦法,狐朋狗友都是窮鬼,有錢人是不會跟他們玩到一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