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以后,當已經年邁的莫爾卡提起筆,決定涉足這段關于安杰爾的歷史的時候……他其實是有些迷茫的。
跟格雷不同,跟瓊斯也不同,安杰爾的生活軌跡十分清晰。他從小生活在卡地亞,有許多看著他長大的人能告訴莫爾卡關于安杰爾的種種真相,種種過去。
然而,這些“真相”卻令莫爾卡更加迷茫了。
他向自己的助理,同樣年邁的泡泡抱怨道:“他的性格非常古怪。執拗,執拗到了極點,但卻在幾乎沒有任何壓迫的情況下,他就放棄了對血精靈的忠誠,出賣了整個血精靈一族。沒有任何征兆。這是一個十分突兀的轉變。正常來說,不是應該經歷過什么劇變之后才會這樣嗎?我從來沒寫過這樣的主角。”
泡泡想了很久,然后告訴他:“也許他從來就沒有忠誠過。”
“從來就沒有?”
“是的,就像我以前一樣。”泡泡微笑著說道:“你知道,我只是個孤兒,連對母親的記憶都沒有。從我記事開始,就在流浪。并不是因為那場饑荒才流浪。事實上我一直在流浪,直到遇到你。在那之前,我周圍都是誰?”
“其他流浪兒童?”莫爾卡蹙著眉頭問。
“是的,但不止。還有流浪漢。可能是老人,可能是年輕人,女人,所有的都可能。還有竊賊、強盜……我生活的位置,是整個世界的最底層,所有的惡都在我的身邊演繹。那就是我的全部。而跟他們,我也沒有任何的關系。任何一個流浪漢都可能在某個冬天睡過去之后,就再也沒能醒來。隨時可能被抓走,隨時可能失蹤,沒有人在乎他們,也不會有人在乎我。我們彼此之間甚至不需要姓名。唯一相互之間的幫助,可能是在冬天的時候可以互相取暖,而更多的時候,則是欺凌與奴役。你無法理解安杰爾,或許并不是因為他實在太復雜,而是因為他太過簡單,簡單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莫爾卡靜靜地看著泡泡,好一會才翻開筆記本,提起筆:“接著說,說說你對他的評價。我想聽。”
“好的。”泡泡聳了聳肩,接著說道:“他其實是一個完全沒有進入正常價值體系的人,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是我們正常認知的人。應該怎么說呢……一個人忠于國家,他不會是一開始就忠于國家,而是有人告訴他應該忠于國家,并且他相信了,才會忠于國家。一個人忠于種族,他也不會一開始就忠于種族,必須是有人告訴他應該這么做,然后,他才會忠于種族。如果沒有一開始的認同,也就沒有所謂的背叛,更沒有所謂的,需要受到壓迫才背叛。”
“你的意思是沒人告訴過他?”
“肯定有人告訴過他,這點毋庸置疑,但他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別忘了,他提防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從某種角度來說,因為他哥哥的事情,以及他對魔法的執著與向往,他一開始跟整個世界就是敵對的。他對所有的都沒有歸屬感。在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跟整個世界的分界線。也所以,背叛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
長長的校道上,安杰爾孤零零地走著。身后緊緊地跟著一只撲騰著翅膀的小魔鬼。
無數的學生與他交錯而過,有對他怒目相向的,有對他敬重有加的。但無論哪一種,他都沒有回應。
……
“在他的回憶錄里,我們看到有關于‘吟游詩人經常嘲笑他’的片段。但事實上,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有關于他的歌謠。沒人編過這種歌曲,也沒人唱過。整個卡地亞的居民,也沒有任何人聽過。在他真正成為惡魂之前,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安杰爾是誰,也不知道叛徒安德魯居然還有個弟弟。至于那只回憶錄里的小魔鬼……更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的存在。從我們好不容易拿到的,天堂和地獄的記錄里也沒有任何記載。難道你認為以安杰爾當時的實力,他能將魔鬼藏到連天使和惡魔都察覺不到的地步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