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好班門,樓道里還有不少同學,三三兩兩,洋溢青春氣息。
學校有自行車庫。
橫七豎八焊起來的鐵欄桿,蔓延十多米,把校墻圍起來,頂上再搭一層藍色彩鋼瓦,能擋雨,這就是車庫。
在繚亂的庫里,張上一眼看到自己的車子,純藍色的拉轟跑車。
公路自行車,車把兩邊向下彎,輪胎窄窄的,可以五檔變速,尖尖的座椅經常碾住蛋,這就是05年代的“瑪莎拉蒂”。
有這樣一輛自行車,那是高大上的代表。
一個星期沒騎,車子已布滿厚厚的灰塵,從口袋里掏出衛生紙,將就把大梁和手把擦了擦,舉拳用力錘車座兩下,再扇一巴掌,就算干凈了。
離開車庫,路上的同學看見這車子,眼光深處都有羨慕。
張上掰開腿上自行車的動作都帶著一股囂張。
他騎車的姿勢很經典,用腳后跟蹬車子,拽到二五八萬的樣子。
放在后世,有學生敢這么騎,拉下來就是一頓打。
風光的背后,不是滄桑就是骯臟。
這“瑪莎拉蒂”是姥姥給買的。
張媽姊妹三個,沒有兄弟,姥爺常年在外地務工,給小區看門,俗稱的“老大爺”。
姥姥六十歲了,還要給人當保姆,伺候八十多歲半癱的老太太,全職的,一個月能掙1200塊。
這輛車,是姥姥半個月的工資,給人端屎端尿,每天晚上睡不著,吃安眠藥換來的。
騎著車子,低頭看旋轉不停的前胎,姥姥的慈祥臉龐呈現在眼前,睹物思人,張上的眼眶漸漸濕潤。
記得姥姥只活了72歲,腦梗,在床上癱了三年,白天睡覺,晚上痛苦的尖叫,似被狼狗咬傷的哀嚎,徹夜不眠。
就這樣折騰了三年,把三個輪流照顧她的女兒弄得精力焦脆,也結束了人生的旅程。
老媽楊芯時常嘮叨,腦梗只是身體不聽使喚,怎么會每天晚上都要嚎叫,都要哼哼,都要叫得精疲力盡才停歇。
這種癥狀,好像只有“癌癥”才會這樣吧。
可這三個女兒。
兩個租房子住,負債累累。
一個雖然有房子,姨夫卻摳到一毛不拔,孩子上學都不掏錢的這種,寧愿讓你墜學。
于是,大家很少提“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即使偶爾說起,姥姥也猛搖頭,說死不走。
脆弱的孩子們,經不起折騰。
……
賈堡村。
太谷二中就坐落在村口。
斑駁的路面,干涸時只要有車駛過,塵土滿天飛,下雨時,就連十三米的半掛卡車,陷里面也未必能開出來。
院子很大,刷了油漆的大黑鐵皮門,幾排整齊的耕地,可以種菜。
土灰色的幾間瓦房,被院里的幾顆棗樹堵得不見陽光。
這是楊家的老宅。
姥爺常年在外務工,姥姥也沒時間回來,于是張爸張媽搬來照看房子,住了有兩年了。
站在院里,把自行車停好,煙筒“讀讀讀”的冒黑煙,偶爾滴落下來黃色液體,在地上凝成一團,好像鐘乳石。
“爸!媽!”
這一聲喊出來,張上眼睛泛紅,年輕的父母再現眼前,就算心里有準備,可也給他帶來莫大的沖擊。
“回來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住校的時候能不能睡著?又逃課了沒有?錢夠不夠花?最近考試怎么樣?”
楊芯無止境的嘮叨,險些令張上淚水滂沱。
裝作眼里進了沙子,使勁揉一揉,把淚憋回去,收了收喉嚨里的哽咽,這才回答:“都挺好的,錢也夠花。”
“那就行。”楊芯熟練的搟面,鍋里的燉肉熱氣直冒。
在吃喝上,這一家人從不苦孩子。
這時,張志偉從內屋出來,拿著掃帚和簸箕,腦袋圍有白頭巾。
“好好學習,昨天俊虎還問我,說你學習怎么樣,就算能去了太中,你也得夠中考的建檔線才行,不然沒學籍,白上。”
俊虎是一中的副校長,張上沒見過,卻沒少聽老爸提起,總之在父親看來,兩人就一句話:“交情莫逆。”
一中的前任校長,和張爸是老鄉,對他多有照拂。
張家早年開飯店,后來**時期,關門歇業,于是張爸借錢買了個昌河面包車,開始跑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