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睡了大半個時辰便醒了。米酒的后勁有一點,但他身體強壯,一覺醒來便恢復如初,精神抖擻。只是屋子里酒氣薰人,尹姁不得不把窗戶打開透氣。
尹姁和麋蘭準備了一點小菜。她們的手藝來自袁權,雖然還略遜一籌,但孫策這些天連日飲宴,已經有點厭了,忽然吃到煮得清淡的稀粥,配上清爽的小菜,胃口大開,一連喝了兩大碗,有點撐。吃過晚飯,他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門外響起腳步聲,張纮出現在門口,打量了孫策一眼,有些意外。
“將軍酒醒了?”
孫策摸了摸鼻子,有點勉強地笑道:“怎么,我喝醉的消息傳得這么快,先生都知道了?”
張纮微微一笑。“將軍是鳳鳥之命,上動于天,但有舉動,豈止宛城可知,整個天下都會震動。”
孫策看了張纮片刻,“噗哧”一聲笑了。張纮轉身看看四周,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味道,是袁夫人來了嗎?我還沒用晚餐,如果有剩的,給我來一點吧。”
孫策眨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張纮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灑脫,又或者,他這是故作灑脫?他沖著麋蘭使了個眼色,麋蘭會意,一邊命人去取,一邊笑道:“先生誤會了,袁姊姊可沒來,是我們東施效顰,正好請先生嘗嘗。如果有什么不足之處,還請先生包涵。”
“無妨,無妨,名師出高徒,僅聞這味道,就知道有七八分神韻了。說起來,我上次品嘗袁夫人的手藝,還是三年前的事。將軍,時間過得真快啊。”
孫策也有些感慨。侍者端來晚飯,張纮也不客氣,自行入座,呼呼啦啦的喝了兩碗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便算結束了。孫策看在眼里,很是驚訝。
“先生吃飯一直這么快?”
“以前不是,現在習慣了。事情多,能省點時間就省點。將軍來的這些天,天天陪著飲宴,我也是苦不堪言。聽說將軍在宛市喝醉了,我可是竊喜得很。”
孫策打量著張纮憔悴的面龐,心中涌起一絲歉意。張纮不是那種熱衷仕途的人,否則他早就出仕了,不必等到自己去請。這樣一個人就算施政方略可能有些守舊,卻不太可能因為利益關系而故意放縱,對他們來說,義利之辨不言自明,懷疑他循私枉法無異于污辱他的人格。
孫策原本沉重陰暗的心情明朗了不少。“先生,我到宛市可不僅僅是喝酒,還聽到了不少消息,其中不乏對先生不利的。”
“我知道,所以我趕來聽聽。平時聽到的多是諛辭,可沒什么人會當面直言。”張纮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將軍,我有時候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南陽是帝鄉,雖說民風豪奢,但南陽人也驕傲慣了,很少有人會對官員如此恭敬。現在則不然,即便豪富之家也是見官三分笑,逢吏貌必恭。將軍,這是你期盼的盛世嗎?”
孫策眉梢微顫。他打量了張纮兩眼,笑了一聲,欲言又止,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張纮。他不希望看到“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這樣的事,不希望豪強橫行鄉里,兼并土地,與朝廷爭人力、物力,制造離心力,但他希望看到所有人都畏官如虎嗎?有經濟實力的人尚且如此,那普通百姓又拿什么來維護自己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