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揚不安,是因為當前形勢嚴峻,孫策已然坐大,而且步步為營,幾乎沒有給我們留下多少機會。眼下唯一的機會就是征服涼州,以涼州為精騎銳卒出關,擊破孫策,才有機會中興大漢。你我都清楚,陛下也清楚,這是鋌而走險,成功的機率非常小,無異于豪賭,所以焦慮不安。”
劉曄點點頭,卻什么也沒說,等著荀彧往下說。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大漢也許真的天命已盡,不管我們怎么努力,中興都只是一場秋夢?”
劉曄沉默不語。他的確有這樣的疑問,但是他卻不能宣諸于口,即使是當著荀彧的面。一是不想留下話柄,二是他生怕話一出口,他就真的堅持不住了。
“我們都知道有這個可能,卻不愿意相信,所以你們都精疲力盡。”荀彧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劉曄見狀,連忙提起酒壺,又給荀彧添了一杯。“令君相信了?”
“我相信,所以我覺得盡力就好,不必考慮太多成功不成功的事。如果成功了,固然是幸事。萬一失敗了,我也能接受。我已經努力過了,就沒必要有遺憾。”
劉曄吁了一口氣,苦笑道:“還是令君灑脫,有出塵之氣,我望塵莫及。”
荀彧也不辯解,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么退一步又何妨?我們已經從洛陽退到了關中,如果有必要,退到隴右又如何?又或者,退到漢中,退到成都,也不是不可以。”
劉曄微怔。“退到漢中?”
荀彧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說什么。劉曄也沒有再問。他已經明白了荀彧的意思。退到隴右很容易理解。天子要西征,關中有可能生亂不保,到時候天子就只能流落涼州的蠻夷之地。可是退往漢中則不同,那是主動放棄,只圖自保,不再奢望中興了。漢中也好,益州也罷,都只適合亂世割據,一旦中原安定,必然會用兵巴蜀。巴蜀有地利,也有一定的經濟實力,畢竟不能和中原抗衡,只要中原王朝下定決心,不惜代價,一定可以越過關山險阻,攻克巴蜀。
公孫述就是最近的例子。比起公孫述,他們還有一個非常不利的劣勢,他們都是關東人,之所以趕到長安來,支持天子,是希望有朝一日大漢能夠中興,他們能成為中興之臣,榮歸故里。如果天子只想著在益州茍活,還有多少人愿意背井離鄉?
荀彧這個主意說得好是有備無患,說得不好,那就是對人心的最后一擊,最多再為大漢延續幾十年的光陰,聊以安慰罷了。荀彧當然無所謂,可進可退,他們弟兄分投各方,朝廷倒了,荀家也不會受太大影響。孫策麾下有那么多潁川人,屆時荀彧就算不能位居三公,二千石綽綽有余。
可是別人沒有這樣的條件。
兩人沉默了片刻,劉曄強笑道:“我聽說令君和張纮有過約定,聽令君這意思,是準備認輸了?”
荀彧笑笑。“勝負未定,何來認輸?我只是知道自己還有哪些可以放棄的,又有哪些是不可放棄的。至于我和張子綱先生的約定,那不過是一時意氣。天下又豈是我和他二人能決定的?就算可以由某個人決定,那也是陛下和孫策,不是我和他。如果上蒼保佑,陛下中興大漢,我不會以為這就是我的功勞。如果孫策最后得了天下,我想張子綱先生也不會自居其功,認為他就是勝利者。”
劉曄笑了,再次舉起杯,向荀彧敬酒。荀彧微微一笑,看了劉曄一眼,也舉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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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船停靠在碼頭,整裝待發。
孫策挽著周瑜的手臂,拍拍他的手,又看看不遠處正和麋蘭、尹姁說話的蔡琰。“公瑾,荊州的軍事就交給你了。你不要有顧忌,能造多大聲勢就造多大聲勢,反正子綱先生也說了,一年三十億出得起。”
周瑜笑著點點頭。“將軍放心,我會適可而止。若朝廷派一將率偏師而來,我為將軍破之。若朝廷全力以赴,我守住南陽,以待將軍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