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綱,豫州百姓雖安,但冀兗卻不容樂觀,司隸情況更是嚴重,我如何能安睡?至于塞外,情形更是嚴峻。北有鮮卑、烏桓,西有羌,他們都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入侵中原,一旦這些胡騎進入中原,不僅司隸、冀兗會遭殃,豫州也難逃一劫。子綱身為孫將軍長史,當然不用考慮那么多,我從長安而來,不能不著眼于大局。子綱,你在洛陽時,應該聽過鮮卑大王檀石槐的事吧?斯時大漢尚能維持,只是東南時常民亂,已經讓撮爾蠻夷輕視,如今情形,難道比當初更好嗎?”
張纮笑笑。“外夷不過是疥癬之疾,不足掛齒。當初漢朝初立,高祖亦曾被困馬邑,如今匈奴安在?”
“若非孝武帝行推恩令,削藩集權,如何能以全國之力橫行漠北,驅逐匈奴?”
“文先兄,你錯了。”張纮搖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孝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奪外朝相權,集于內朝,雖然拓境萬里,驅逐匈奴,但這只是飲鴆止渴,雖得一時之利,卻遺禍無窮,如今之局面正是當年種下的禍根。如果不除此病根,縱使再驅逐蠻夷幾次也無濟于事,總有一天會病入膏肓,別說邊境不寧,就連這中原腹地恐怕都難逃一劫,整個神州都會有陸沉之災。”
楊彪驚訝不已。他沒想到張纮會拋出這樣的觀點,矛頭直指漢武帝的政策,而且聽起來對獨尊儒術極其不滿,將其與奪相權并列。整個漢代,對漢武帝的責難不絕如縷,但批評漢武帝大多集中在他的窮兵黷武、與民爭利上,從來沒有人指責他獨尊儒術。
楊彪對此很震驚。就算孫策重尚武之風,提倡工商,與儒生也常有沖突,但他也沒有把儒學列作目標。身為儒生,張纮怎么會有這樣的看法?
“子綱,你覺得諸子百家能和儒門相提并論?”
張纮看看楊彪,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楊修,露出自信的微笑。他撫著胡須,淡淡地說道:“文先兄,你說的儒門是夫子所創的儒門,還是董仲舒所創的儒門?”
楊彪一時語塞,沉吟著沒有說話。他知道張纮學問好,對儒門的弊端非常清楚,他還學過《歐陽尚書》,當初他們還為此探討過一些問題,但張纮一直沒有入仕,他不是沒有機會,大將軍何進、司空荀爽都曾想辟他為掾屬,是他不肯接受。如今他卻主動為孫策效勞,此刻又作為孫策的使者來和他談判,一開口就直指漢武帝獨尊儒術的政策,必是有備而來。如果輕易作答,很容易落入他的陷阱。
“敢問子綱二者之別。”
“不敢,敢呈陋見,與文先兄切磋。”張纮謙虛了一句。“若是說夫子之儒門,那自然非諸子可比,能與夫子比肩者唯有老子,但老子傳承不一,楊朱、莊子大異旨趣,又有刑名之術,駁雜不純,也不能與儒門相提并論。則于墨法,有術無道,亦不足道論,綜而言之,儒門自然是最佳。”
楊彪微微頜首,表示同意張纮的意見。同為儒生,對孔子的推崇自然不用說。只不過張纮只稱孔子為夫子,而不稱為圣人,這已經有些不同。
張纮接著說道:“但董仲舒之儒與夫子之儒名同而實異,其異者有三:時異,經異,道異。時異者,三代之時,無皇帝之制,天子是天下共主,但諸侯有其國,大夫有其家,君臣以禮而是不以法,天子不得擅誅大臣。董仲舒時,皇帝治天下,高皇帝誅殺諸侯,孝景帝誅周亞夫,視大臣如寇仇;經異者,夫子整理六經,六經各一,無有異議,董仲舒時則不然,各家經傳不一,僅《春秋》便有公羊、谷梁、左氏之別,董仲舒所本者唯公羊春秋而已,公羊春秋者,公羊氏之春秋也,非夫子之春秋也;道異者,夫子罕言天命,董仲舒則引陰陽入儒,好言天命,言之鑿鑿。他難道比夫子更高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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