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起不來,也不能干跪著,索性一事不煩二主。李潼稍微整理一下情緒,轉而啜泣有聲:“臣、臣孤幼生長,雖蒙天恩施庇,但因頑愚,無有獻表,久來無聆圣訓,每思悲不自勝!更因前塵隱晦,不敢稱為皎皎,今日圣眷恩承,陛前忍泣,再謝神皇恩重,賜慈烏一棲之瓦!”
一直恭立在后的李光順聽到這話,忙不迭一拉李守禮,并搶班匍匐、禮拜膝行上前,顫聲道:“頑幼小臣,叩謝神皇恩重,賜慈烏一棲之瓦!”
人在不同心境之下,同一件事會有不同感受,此時的武則天便是如此。
修筑慈烏臺小事,她其實早已經拋在了腦后,卻見三子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都還記得叩謝恩典,一時間真的是有感觸于懷,她仰頭長嘆一聲:“舊人無顧親者華發,棄我年久,不肖至極,竟得福緣遺養佳兒,修短相補,這大概就是天道均衡吧。”
講到這里,她又垂眼望向薛懷義,沉聲道:“王等與阿師并成雅事,也算是私誼在敘。此事阿師謹記在懷,勿負人情殷望,使慈烏早日歸棲。”
薛懷義這會兒也識趣,忙不迭上前叩陳言是慈烏臺址已在勘選,不日便要起筑。
原本他是禮后不準備再與三王有什么接觸往來,但卻沒想到殿中發生這樣戲劇性轉變,神皇對永安王的欣賞那是溢于言表,這一層關系真是大可值得維系下去。
一直到了此刻,李潼一顆懸起的心總算是落下來。此前諸多假想不提,今日這極短時間的接觸,他算是見識到武則天的反復無常。
你愛我恨我不必多說,改不了我是一個孫子的處境,真正什么瓷實的轉機,還是要有實實在在的表示才比你那情緒變化靠譜。
其實他心里也并不覺得修筑慈烏臺算是什么鐵定的事實轉機,還是將他亡父從巴州遷回、正式陪葬乾陵才算是真正實質性的進步。
但他也明白,事情要一步一步的來。無論武則天愿不愿意,都不可能在武周革命這段敏感時期做這樣的事情。他就算是有得寸進尺的試探,也不該樂而忘形,完全沒了分寸。
有了這件事的緩沖調整,李潼也總算是舒緩過來,起碼爬起來走兩步是能做到了。但韋團兒還是貼心的攙扶著他,將他送入班席之內。
所謂最難消受美人恩,他心里對韋團兒的確存有感激,但也實在因為對方欠缺尺度的熱情流露而頭疼不已。
三個少王班席恰好被安排在了武承嗣與武三思這對堂兄弟的后方,李潼入席之后,本著與人為善的原則,還是頗為恭敬的向二人持晚輩禮。
武承嗣本來神情郁郁,但見少王如此知禮,愣了一愣之后,微微頷首算作回應。至于武三思,則就欠風度得多,甚至就連眼神接觸都欠奉,身體也在盡力往武承嗣方向傾斜,仿佛他席后硬擠進來三坨臭狗屎。
李潼倒也謹記不能得意忘形,沒有主動撩撥挑釁。說實話,如果不是此前武三思撩他底線,他是真的不想跟武家有任何形式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