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潼也自知不討喜,并不計較這點小事,在莊敬院宮人引領下走入院中,及至殿外便聽到絲竹聲,看來他這四叔生活娛樂倒也豐富。
他先立廊外,待到中官通傳,然后才趨行登殿,視線抬起匆匆掃了一眼,便見一黃袍中年人正端坐殿中、垂眼望下,心知正是皇帝李旦,趨行到達殿中然后才大禮下拜:“臣參見圣人。”
一般覲見皇帝,臣子是要自稱“臣某某官某某”,如果是親近臣子,也可直稱皇帝為大家。不過李潼這官職包括名字,那都是賣祖宗、賣祖產換來的,實在不好意思在他四叔面前自稱,索性從簡。
皇帝李旦作為二圣最小的兒子,年齡不過二十七八,但是由于特殊的身份與處境,卻欠于風華正茂的朝氣,不過倒也沒有頹喪入骨。
少王登殿以后,李旦兩眼便一直在打量著他,待聽到這拜禮稱謂,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垂下眼簾沉默片刻后才抬手道:“內殿相見,兒郎不必多禮,起身罷。”
李潼聞言后仍作叩謝,然后才弓著身小步倒退來到側席跪坐下來。之所以這么禮數周全,也是暗示他四叔,場面上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我這次來可是奉我奶奶、你媽媽的命令,你就算要發作、打狗還得看主人。
不過他倒是有些小人之心了,李旦臉上雖然沒有什么喜色,但對這個侄子倒也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惡感,他端詳李潼片刻,然后才又說道:“日月倏忽,春秋并異,今見兒郎卓然姿態,更覺逝者從不憐人,昏昏然已為兒輩超邁。”
李潼聽到他四叔語氣并不激動,這才抬起頭來望上去。他前身記憶幾年前一家人歸洛時倒是見過皇帝,但也已經模糊,沒有什么印象。
此時抬眼望去,倒是隱隱有些意外。李旦額寬鼻高,雙唇略厚,相貌偏胖但也不失儒雅,除了眼袋略重之外,并沒有明顯的幽憤氣息,拋開其他,一眼望去倒有幾分仁厚老成的感覺。
“小臣荒長,美丑不知,在恭在謹,一二心跡唯竊窺求寵,恐在失意,不敢妄稱卓然。”
他又連忙拱手說道。
李旦聽到這話后,兩眼又變得幽深起來,之后則認真端詳著李潼,過了一會兒咋舌一嘆:“名種故態,未可稱荒。難怪啊,你姑母日前入見,多夸三郎。三郎才達,我倒耳聞前知,久前匆匆一見,不曾覽細,今日承情兒輩,讓我追念故人。難怪稱譽日喧,果然是有因緣所在啊。”
“故情緬懷,厚負錯賞。臣傷切之余,更增惶恐。”
李潼不止一次聽人說起他長得像他亡父李賢,低頭用力眨眨眼,眼窩里酸澀自生,便有水汽聚起。
李旦見他淚眼生成,也舉手捂住了臉龐,足足數息之后才放下了手,望向李潼的眼神則生幾分親切:“縱有余情追念,少有真益此時。三郎能有才器巧獻,使我家門不至于寂聲此時,門庭虛長怎忍苛教。令才正應長美,不需困擾雜情。泥銷玉樹是人道的悲劇,縱得幾聲薄嘆又何益于當時?”
李潼聽到這話,更覺得自己跟這四叔比起來是真有幾分小人心腸了,避席再拜并凝聲道:“臣敬謝大家寬宥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