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創業以來,雖然一直是以兩京為絕對的政治中心,世道名族多聚居兩京。但博陵崔氏號為天下名族第一等,鄉勢與朝情兼顧,朝中族人與謀悖逆,鄉中同支當然也不能讓人放心。而且博陵崔氏在河北州縣擔任官職者不在少數,控制住其桑梓族人,對宦游在外者也是一種震懾。
當然只憑博陵崔氏一戶,也不值得朝廷專遣三千人馬就鄉防備。定州所在,地勢已經變得頗為復雜,突厥每寇河北多由此出。
雖然眼下的突厥更感興趣的似乎還是西方的河曲六州,但將定州這形勝之地暫作軍管也是有備無患,可以與冀州之軍犄角并進,對河北北部形成戰略上的壓制。即便契丹卷土重來,也能將賊軍阻隔在北部,給朝廷繼續籌措調度人事力量爭取時間。
就在李湛率軍前往定州之際,暫駐于信都的黑齒常之則收到一封來信,信是北逃的沙吒忠義使人送來。如今朝廷大軍已經基本鎖定了沙吒忠義的逃遁路線,其部正游蕩于滄州之間,大軍以游騎之師逐步壓縮其活動空間,已經收網在即。
窮途末路之際,沙吒忠義主動投書聯絡黑齒常之,雖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兩人同屬百濟人,且黑齒常之與沙吒忠義之父沙吒相如交情莫逆,早年在故鄉便一同響應百濟復國的戰爭,戰爭失敗后又一同接受了大唐統帥劉仁軌的勸降,并在劉仁軌的舉薦下入唐任事。
這一次沙吒忠義傳書,所言不無絕望之辭:背國入唐,唯以忠義求存。劫王外走,豈區區北門卑將能為?今公為大軍元帥、元嗣賓友,仆則荒野孽徒,生死存亡、系公一念。故國亡余本已罪孽滿身,公于唐國已洗舊孽、蒙恩新生,功勛卓著、威名遠播,何必再啖食故人血肉、污己為功?
仆性拙智昏,丑器已不容于華夏,大錯鑄成、追悔無益,若僥幸得于放生,放板浮海、歸于海東故鄉,終此余生不復歸中國土地,亦必竭力盛宣公之仁義,永世為大唐遠藩卑屬,梗阻新羅傲大之勢……
在將沙吒忠義的書信看過一遍后,黑齒常之也是默然良久。他為人尚義感恩,沙吒忠義這一番乞饒之言還是給了他極大的觸動。
在經過一番沉吟后,黑齒常之才提筆回信:“故情或是逾于手足,然王道之內、義不容情。舊與汝父并榮赫于朝,三韓卑種竟為中國之主激賞任用,此恩足以趨人捐命。爾爵爾官,亦出此中,臨危之際,不能守節,臣軌先失,復浪行河北、襲殺大臣、虐害百姓,豈有知罪知畏之態?
今投書于我,欲構我不義,已污故情。奉衛宸居尚且失守,窮途遠奔夸言忠屬,妖言何足取信?向者追討不臣,只因王命驅使。今者必殺逆賊,更是守貞自白之計!立筆絕義,來日再見,唯示刀兵。”
作出回信后,黑齒常之更親赴滄州,親自主持對沙吒忠義叛部的追圍,并最終在滄州的魯城縣附近追上了正于縣域周邊搜擄船工、意圖出海外逃的沙吒忠義一行。
此時沙吒忠義所部只剩幾百人馬,且連日來輾轉州縣、漫長的逃亡過程中,已經讓人馬疲敝不堪。當朝廷人馬終于追趕上來的時候,還未及交戰,已有萬念俱灰的叛卒直接揮刀斬殺了沙吒忠義、獻頭求降。
隨著沙吒忠義的身死,朝廷對都畿叛亂人眾的清剿算是告一段落。凡罪跡確鑿者,幾乎無有幸免。消息傳回洛陽朝廷的時候,眾朝士們也都由衷的松了一口氣。
不過隨著御史臺等監察機構重新恢復運作后,相關針砭時事的聲音也漸漸多了起來。特別是冀北道行軍大總管黑齒常之,遭受了不少的彈劾。有人因他曾與沙吒忠義書信聯絡而指責他心跡不純,又有人指責他虐害故屬而心性涼薄。
對于此類聲音,李潼自然不會特意的回應,但也沒有利用權力將相關的議論按壓下來。人只要做事,就難免會受到評論指摘,特別是黑齒常之這樣的掌兵大將。御史們做的就是這種得罪人的事情,現在既然恢復了他們的職權,當然也要給他們發聲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