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諸胡歸化存在什么疑難困阻,那就是太把他們當個人了,認為他們能夠接受恩義感召、有明確的利弊判斷,所以往往在頒行各種歸化政令時不得要領。
宋璟說那些胡酋宗主們圈民為畜,看起來雖然略顯刻薄,但事實正是如此。
諸胡并無完善的典章法度,其統治是建立在絕對的人身控制這一基礎上的,所以需要高度的聚集才能維持其統治。
河曲的突厥六降州在編戶伊始,曾經有一個怪現象發生,朝廷派遣的官員在完成編戶、劃授耕牧區域之后不久,六州降戶們卻遲遲不肯散去。
他們并不是敢于抗命不遵,而是因為擔心散開之后,或會被當作逃奴逮捕,徹底的淪為奴隸。部族中針對逃奴的處罰可是極為嚴重的,哪怕是在游徙過程中,只要膽敢越過警戒的防線,輕則割耳割鼻等肉刑,重則性命難保。
雖然大唐也有防備流民逃戶的各種律令,但無論是防備的范圍還是懲戒的力度都要比諸胡寬容得多。甚至在遇上一些人力難阻的天災時,除了各種賑濟的措施,還會主動開放州縣關防,讓民間能夠覓食求活。
人身上高度的依附性也讓這些胡民們習慣了對宗主酋長們的無私獻給,之前順州有盜賣庫物案,有胡人州官將一整個官倉庫物都入市販賣。
結果最后一調查,這些庫物本來應該是發放給那些已經完成編戶的羌民生產安家,但那些羌人根本不去領取,便直接奉獻給了原本的酋長。
如果說這些胡人主動的獻給還可以歸咎為積俗難改、讓人怒其不爭,那胡酋們阻截朝廷政令的推行、主動去蔭庇胡部人口的行為就更加的數不勝數了。
人在乍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膽怯是必然,下意識會對熟悉的人事心生好感與依附。
那些胡酋們就是借助此類的心理,對大唐的政令進行妖魔化的解讀,從而將其部族人口仍然把控在手中,進行各種魚肉剝削,再轉過頭來,通過宣揚這些卑胡們的凄慘處境,懇請朝廷能夠仁恩普施,給予這些卑胡一定的關照與庇護,然后再借此由中攫利。
但事實上,真正讓那些入唐群胡生活悲慘、近乎朝不保夕的,恰恰正是這些胡酋貴族們。
大唐雖然不會過分的優待這些入唐群胡,但三畝薄田、歲有恒出,更有工商百業、行市互補。哪怕這些胡人本身不能融入大唐的生活中,但還有官府組織的各種工事勞役,也會獲得一些腳力補貼。
最起碼,在大唐國境中不會充斥著各種部族間的掠奪與仇殺。并不是說他們在大唐國內便絕對安全,但如果大唐真要大舉殘害他們,基本上在國門之外便已經殺干凈了。
李潼從不標榜天下大同、華夷一體,但就連他在聽到一些胡酋貴族們剝削凌辱各自族裔的事跡時,都不免生出大開眼界之感。
有關這一節,他突然又想到一樁軼事,望著宋璟微笑道:“聽說昨日京東館驛中有靺鞨人前往迎接?乞乞仲象之子祚榮早多日前便廣邀靺鞨在京人物,號召人捐輸集貨,言要厚謝宋卿為其族支報仇之恩。”
宋璟聽到這話后便正色道:“臣不知此員具事風格,但昨日淺作觀望,自覺不可純良至孝目之!靺鞨新經喪亂,數萬族支不知何所歸附。其人因情鵲起、善作矯飾,恐不免有接掌靺鞨族事之圖,宜需防備,不可輕縱,以免復為營州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