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一直聊天,完全忘記了還有一個人能救桑桑。
…………
夫子這個人看著非常不靠譜,說的話依然還是那么靠譜,實際上還是十一師兄的湯藥果然極好,到了夜里桑桑的體溫便恢復了正常,精神也好了很多,倚在床頭和唐小棠說著小姑娘之間的悄悄話。
寧缺坐在書桌旁,借著油燈的光線重看浩然氣初探,總覺得有些心浮氣燥,忍不住用余光瞥向床畔,看著唐小棠清麗中尤帶稚氣的臉蛋兒,想著陳皮皮先前說的那番話,不由覺得有些不忍。
春夜煦風輕拂,油燈微微搖晃,把他的臉照的有些陰晴不定,想著昨天夜里做的那個奇怪的夢,想著桑桑的病,想著老師白天在草廬里說的那些話,他忽然心頭微動,交待唐小棠照看桑桑,便走出了小院。
離開鏡湖,穿過山林,繞過瀑布,走出窄峽,便來到了書院后山的后山、那片云海前的絕壁之間,此時已然夜深,周遭一片靜寂,只有絕壁間的瀑布破石而出的轟鳴聲不停回蕩。伴著瀑布的聲音,他走上陡峭的石徑,用了不短的時間,才走到曾經囚禁自己整整一個春天的崖洞之前。
師兄們搭建的雨廊承受了一年的風雨,不再像當初那般新,廊間結著的紫藤果在夜風里飄拂,如同鈴鐺,寧缺走了過去,看見了夫子。
夫子坐在絕壁崖畔,左手是精致的食盒,食盒里擺著幾兩牛肉,右手邊擱著一個黃泥酒壺,里面是清冽的老酒,他看著遠處夜色下的長安城,看著那處的萬家燈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寧缺走到夫子身后,躬身行禮,想起去年深春那個夜晚,也是在絕壁崖畔,自己曾經和老師有過一番很長的談話。
夫子知道身后是他,似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手來揮了揮,示意他坐到身旁,然后說道:“想說的時候再說。”
寧缺想向夫子請教很多問題,然而看著崖畔這個高大的背影,他很自然地聯想起夢里的那個背影,于是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開口。
生活在大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生活在大唐都城長安是最幸福的事,在書院里的日子更有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幸福,所以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說,擔心一旦自己說破那些事情,便會失去這些幸福。
夫子夾起一塊帶著明亮筋絲的牛肉,送入唇中緩緩咀嚼了半晌,面露陶醉神情,待把肉香盡數抿化,贊美說道:“有酒有肉,一生無憂。”
說完這句話,他端起小酒壺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寧缺坐在夫子身旁,用手拈起片牛肉扔進嘴里,蹙起了眉頭,因為他覺得這牛肉太淡。然而緊接著他便知道自己錯了,這片看似淡而無味的牛肉,在口中竟是越嚼越香,筋肉被牙齒切斷后,釋放出無比美妙的彈與茸的混合觸感,而牛肉本身特有的滋味,也隨之漸潤口舌。
“好!”他無比震撼說道:“老師這是好酒好肉。”
夫子從食盒側拿出一個鐵制的小圓酒壺扔給他,笑著說道:“別換著方式來討酒喝,這酒尋常,牛肉卻是極難吃著。崖樓里有鍋有灶,剛好可以鹵鍋白水牛肉,最妙的是,老黃可沒辦法爬到這里來頂我。”
寧缺知道老師口中的老黃便是那頭老黃牛,想著當著黃牛的面吃它的同類,著實是有些尷尬,忽然間,他發現手中的小圓酒壺有些眼熟,仔細望去,只見酒壺表面刻著平直的線條,不正是自己用來炸夏侯的小鐵壺?
“不要這么看著我,我就是覺得這小鐵壺用來裝酒比較合適,當然,為了防止鐵污酒味,我在壺壁上涂了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