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安大搖大擺地從鄧小閑屋里出來,朝著“余家千金”的背影喊道:“你叫我干嘛?是想通了,來退婚來了嗎?”
在他身后,鄧小閑和游平聽得一愣,心說這個瓷娃娃似的女孩兒,竟然是步安未過門的娘子不成;張瞎子則側著腦袋站在一旁。
步安說了這句氣話,便冷冷地看著“余家千金”,他本以為對方會再嘲諷回來,誰料這小女孩兒臉上的怒氣漸漸消失,竟然嘻嘻一笑,說了一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話。
“對啊!就是來退婚的。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衛家小姐盯著步安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留意著他的神情變化。
步安微微一愣,語氣頓時平和下來,好言好語道:“有什么要求,你盡管說。”
衛家小姐昂頭道:“你現在就跟我走,一口氣把孫猴子的故事全部講完,我就讓我爹爹退了這門婚事!”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手捂在嘴上,好像在忍著笑。
步安正色道:“你說話當真?”
衛家小姐低下頭去,肩膀微微顫動,生怕笑出聲來,忍了一會兒后,赫然抬頭道:“我對天起誓,要是你我之間確有婚約,我這次回去,必讓我爹把婚約撕毀,還你自由之身!”
步安心里納悶,他見這“余家千金”雖然看上去笑意盈盈,話卻說得擲地有聲,不像有假。
她這么痛快,倒讓步安下意識地還起價來。
“孫猴子的故事長得很,一口氣怎么說得完。”步安故意這樣試探,見對方神情突然沮喪,便覺得有戲,皺眉道:“除非……”
衛家小姐急道:“除非什么?”
步安想說,除非你拿出一百兩銀子來,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突然覺得,自己就算再急著用錢,也不能問這丫頭要,至于為什么,他一時也理不清。
他于是搖搖頭道:“算了,沒有除非了!你等我一會兒,我收拾收拾就走!”
不到一炷香時間,步安便收拾妥當,告辭鄧小閑、張瞎子和游平,跟著衛家小姐往北城去,素素自然也跟在后面,帶著銅鑼、破碗等等全套家伙兒。
來到玲瓏坊外,投醪河邊的時候,已是亥時,相當于晚上九點來鐘,大半個越州已經安靜下來,子敬大街卻仍舊熱鬧非凡。
這時正好有天天候著聽說書的街坊看見步安過來,便埋怨他言而無信,讓眾人白等了半天。
步安笑著說,既然如此,今夜就把這故事統統講完,免得大家牽腸掛肚。
衛家小姐把他喊來這里說,而不是單獨講給她聽,倒也不是要與民同樂,而是習慣了這個氣氛,覺得大伙兒一同嬉笑怒罵,一同哭哭啼啼,這故事聽著才有意思。
初夏的夜晚,涼風習習,投醪河兩岸是紙醉金迷的繁華街道,河上畫舫飄搖,鶯歌燕舞。
岸邊漸漸聚攏的人群中,少年書生清清嗓子,開始講訴倒霉和尚和他的三個妖怪弟子,取經路上最后的劫難。
一只小貓妖坐在板凳上,一位舊神傳人站在人群前排,還有一人一鬼透過街對面敞開的窗子,同時聆聽著,這另一個世界人盡皆知,而對她們來說,足夠新鮮生猛,驚奇驚喜,又暗合因果報應的神怪故事。
這一人一神一妖一鬼,似乎都在這故事里聽到了自己。
夜色越來越深,天上星辰流轉,投醪河邊的人群越來越少,可那書生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等到故事終于來到尾聲,每個角色都輪回般歸位時,聽書人早已散去大半,剩下的聽眾仿佛被這曲折的故事耗盡了氣力,又像是太過疲勞,只有三三兩兩,稀稀落落的叫好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