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布置清雅的書房里,步鴻軒笑吟吟地端詳著步安,眼神中滿是贊許。兩個身穿褐衣的下人一坐一右站在他身后,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仿佛兩座雕像。
步安也對著步鴻軒笑,笑得很輕松。站在他身后的,是同樣一臉輕松的素素。
照理身為義子,在養父面前是沒得坐的,可步安一進書房就大咧咧坐了下來,步鴻軒居然也沒什么反應。這老賊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早知今日……”步鴻軒收斂笑意,搖頭感慨道:“你不該恨我,也不必如此處心積慮。”
步安微微皺眉,真有點搞不清楚這老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
“青龍步氏世代布衣,到了我曾祖這輩才行商發跡,三代人胼手砥足,方成嘉興首富,可無權無勢之下,錢財也不過是無根之木。當初你父親亡故,步家數代人攢下的半壁家財,落在蘇婦手中,那時我已是七品知縣,官場來往、人情運籌皆需銀錢……”
步鴻軒眼神愈發堅定,哂然道:“換做是你父親,也會像我一樣做的。”
一邊是落在弟媳手中的萬貫家產,一邊是加官進爵、光宗耀祖的機會,步鴻軒似乎沒有說錯,步家花了幾代人才從布衣變作豪商,而步鴻軒當時卻看到了,再進一步,躍升江南望族的機會。
他也確實做到了,眼下年富力強,便已是從四品的大官,假如用好余喚忠這層關系,告老還鄉之前,升到三品官銜,那青龍步氏就真的麻雀變鳳凰了。
這些道理站在步鴻軒的角度,全都講得通,可問題是,他干嘛要說這些?
步安來之前,就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沒想到步鴻軒會給他來這一手。難道這老賊是要相逢一笑泯恩仇,伯侄同心赴前程?他已經理智到連喪子之痛都可以一笑置之了嗎?
“我那時哪里會想到,鴻轅生下了這么了得的兒子……”步鴻軒一臉無奈道:“你若早些顯慧,我又怎么可能把你入贅給余家。藩臺大人來信我已看過,宋國公要將孫女許配給你……”
步安聽得一怔,心說,那宋老頭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自己已經擺明了要躲他,他還可著勁兒地貼上來。
“早知今日……你不該恨我,也不必如此處心積慮。”步鴻軒繞了一圈,又回到了這句,只是語氣變得異常生冷:“既然你恨我入骨,我又怎么敢留你呢?”
對嘛!這才是你的戲路!步安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又有了笑意。
“宋國公恐怕也想不到,他的一番美意,竟然要了你的性命。”步鴻軒搖頭道。
這老賊顯然不是因為藩臺大人的一封信,才對步安動了殺機的,他會這么說,是覺得步安仗著這封信,以及這封信背后來自宋國公的美意,才敢來到嘉興府衙自投羅網的。
“我說你怎么見了我,一點都不驚訝呢……”步安一邊感慨,一邊皺眉考慮著該怎么應付來自宋國公的美意。他的第一反應是如何推脫,可一想到那雙大長腿,又有些舉棋不定。
“你也不要怪我,都是一家人……”步鴻軒輕蔑道:“你有才有抱負,我自然會助你成事;可你非要處心積慮扮成個廢物,就不能怪我以廢物待你。本可以皆大歡喜的,為何一定要弄個你死我活呢?歸根結底,你還是太像你娘,自作聰明……”
步安恍然抬頭,像看笑話似的看著步鴻軒道:“這么說起來,你那傻兒子還真跟你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