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二年十一月二十五,從江南越州遠道而來的鬼捕七司,終于越過綿延數十里,橫貫在七閔道漳、劍二州之間的群山大壑,踏入深受拜月荼毒的劍州府。
這支兩百余人的隊伍,對七閔道上的任何一方勢力而言,都顯得微不足道,以至于張賢業麾下的官兵進山追繳數日,始終不見其蹤影之后,也懶得去管他們的死活了。
相比這不起眼的小插曲,這一年的十一月,著實發生了幾樁大事。
首當其沖的,便是北方邊軍大敗,燕云十六州近半落入羅剎國之手。比之丟城失地,更令人擔憂的,是貫穿南北的大梁朝經濟命脈,京泉運河,也已經岌岌可危。
千余年來,南方富庶之地的稅收,糧食、絲綢、布匹、手工藝品,都經由這條運河,涌入汴京。眼下運河流經之地,燕州、通州一帶,已盡在羅剎人窺伺之下。
關于這突然的大敗,原因眾說紛紜,矛頭卻無一例外的指向燕云大將軍屠瑯。
消息傳至汴京,隆興皇帝龍顏大怒,非但貶了右相屠良逸,連帶著將中書省都廢了。至此,這位年輕的皇帝獨攬大權,而大梁朝施行了兩百年的君儒共治,終于名存實亡。
因為這一切與邪月九夕減至八夕的日子隔得如此之近,愈發使得人心惶惶,物價騰貴。
湘蜀反賊未除,北方羅剎入侵,七閩拜月荼毒,這種種亂相之外,另有一樁更加駭人聽聞的消息。
十一月中,江南東道,鄞洲府,關于幾名漁夫出海捕魚時,于濃霧中見著海上浮島的消息,傳得紛紛揚揚。
有人聽聞此事,引用陶公舊文典故,稱這無名浮島為桃花島。更有人想到了一鱗半爪的舊神傳說,稱這浮島就是瀛洲。
謠言四起,鄞州巡檢司為正視聽,派了兩艘檬船出海巡察,卻如石沉大海。
幾日之后,兩名幸存官兵駕著舢舨,逃回鄞洲,帶回的消息令人不寒而栗。
鄞州以東幾十里的海面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巨大無匹的浮島。島上男耕女織,衣著容貌都不似蠻夷,卻不知有魏晉唐宋,更枉論趙梁。
巡檢官兵才上島不久,便被力大無窮的巨漢圍殺,除他們二人趁夜逃回以外,其余人都死絕了。
百姓紛紛傳言,說是舊神即將重返神州。
有人想起傳說中舊神的兇煞桀暴,惶惶不可終日;也有人覺著邪月臨世,本就是世間人神顛倒的緣故,于是有膽壯者試圖駕船出海,迎回舊神,只是去了幾波人,全都無功而返——突然又找不著那浮島了。
天下紛亂,歷史的車輪不知要駛向何方,在這磅礴巨變的背景下,鬼捕七司無論干了什么,都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然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遺忘了這支隊伍。
只在七閔道泉州府,便有人,為此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隆興二年十一月二十五,七司踏上劍州地界的同一天,泉州府武榮縣城外,塵土飛揚,遠處官兵大營,不時傳來兵卒操練的喊聲。
空蕩蕩的靶場上,宋曼秋挽弓而立,露在寬大袖口外的一截小臂,如藕段般白皙纖細,令人難以想象,這看似柔弱的手臂,竟能開足如此大的一張巨弓。
砰的一聲,伴隨著弓弦張緊的余音,幾十丈外的一組木樁應聲炸裂。
射藝練到這個份上,以宋曼秋的年紀而言,足以自傲,然而宋姑娘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原本就颯爽的臉龐,此時劍眉緊蹙,愈發顯得英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