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站在昌泰縣城墻上,臨走之前大聲喝罵張賢業,步安自然是為了讓城中百姓聽見。
自古以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便張承韜與張賢業父子是這七閩道上的土皇帝,也阻止不了謠言的傳播。
在他離開昌泰縣后的半個多月里,那一日的情形,被百姓有意無意地美化成了當世“空城計”,且通過行商之口,傳到了漳州,又從漳州流傳到泉州。
謠言總是越傳越離奇,茶樓說書人口中的小書生,年紀輕輕卻自號鐵齒銅牙,又稱一劍西來,獨立城頭,氣定神閑;而城下的張將軍急于要救那惡賊林通,又生怕城中埋伏,進退失據,顏面掃盡。
張承韜久居七閩,官聲本就不怎么好,百姓們編排他們父子,也早有先例,然而天高皇帝遠,些許民間傳言根本無傷大雅。陳闕安聽說了此番傳言,心中反而更加焦急,只道如此一來,步師侄與這張家父子是徹底結下了梁子——這個死結,宋尹廷便是有心去解,恐怕也解不開了。
存著如此念頭的,并非只有陳闕安一人。
宋尹廷遲遲不肯見他,也是因為想不明白。
聽世子與陳縣令的意思,似乎只需將那卷宗送到,宋尹廷便該知道下一步如何應對,可他偏偏一頭霧水——要不是父親與女兒將步安說得算無遺策,他幾乎覺得這小書生來了七閩道之后的種種舉動,全是不自量力,異想天開。
“可他難道存著別的深意?是自己不曾看破?”
宋尹廷似乎落入了一個兩難境地:要么是那書生太天真,要么是他宋尹廷太蠢,兩者必居其一……相形之下,宋大人情愿相信自己。
興許是那份“特殊的禮物”惹惱了這小子,他睚眥必報,轉手送了一個燙手山芋回來……宋尹廷只能如此猜測。
總而言之,步安與他的七司,像一條外來的鯰魚,游進了七閩道這個大水塘。上上下下各方勢力,對他或是怒氣沖沖,或是捉摸不透,或是鄙夷輕視。
而他卻在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之后,突然消失得干干凈凈。
有人猜測,他已窮途末路,想必餓死在了山里;
有人覺著,張賢業必定已經殺人滅口,只不過心照不宣;
也有極少數人,譬如宋蔓秋,篤信他安然無恙,且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候,重新回到眾人面前。
然而,步安并不關心這些。翻越最后一座山頭,正式踏入劍州地界的那一刻,他早已心無旁騖,懶得去管身后這個亂攤子。
事實上,沒有人能想到,這支來自越州的不起眼的隊伍,竟敢以如此悍然無懼的姿態,只身挺進劍州,去面對拜月神教這個龐然大物。
置之死地而后生。
帶著兩百多人,去干一件十死無生的蠢事,天姥步安,七司步爺,終于從這一刻開始,向天下人展現出他狠絕的一面。
……
……
隆興二年十一月二十五,走出群山的第一日,七司路過了不少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