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韜只是緩緩搖頭,半晌才道:“賢業啊……你這莽撞毛病,何時才能改掉。那書生來了昌泰縣,你先穩住他,再甕中捉鱉便是。現在弄出這么大的動靜,人家又去了劍州,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更難收拾了。”
“爹爹不必操心,我親自去一趟劍州府,這回絕不讓他跑了。”張賢業梗著脖子道。
“你去劍州府做什么?還嫌是非太少嗎?”
“爹爹……”張賢業眉頭緊蹙,忍不住道:“兒子近來,總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這拜月教又不是我們張家招來的,外面瘋言瘋語,我也忍了,為何爹爹也這般瞻頭顧尾,難道……”
“難道什么?”張承韜冷冷道。
“……沒什么。”張賢業不敢去看其父的眼神。
張承韜看著這不成器的兒子,搖頭嘆息,平復了心情后,才淡淡問道:“你可還記得,小時候,為父帶你們圍獵群狼的情景?”
“記得的,”張賢業低聲答道:“爹爹說,圍而不殺,將狼群趕得精疲力竭,便能輕易取之。”
“……為父纏綿病榻,你當只是做給皇上看的嗎?”張承韜起身道:“這七閩道上,想取你我父子性命的人,不知有多少。”
張賢業一時有些驚愕,他本以為,爹爹總是在御賜的兩位宮女面前裝病,只是要讓皇上知道,他們張家內憂外患,絕無不臣之心,卻沒想到爹爹還有這層深意。
獵人等待狼群精疲力竭,才會動手,張家此時故作虛弱,正是為了引誘躲在暗處的敵人動手。
“為父這些年來,既不與儒黨往來,亦自外于媚黨,得勢之時,左右逢源,如今腹背受敵……正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你妹妹貴為淑妃,看似是我張家的靠山,可皇親國戚這層身份,也一樣是柄雙刃劍,稍不小心便是禍事啊。”張承韜嘆道。
“爹爹,這百余年來,儒們士林霸占了江南富庶之地,借口藏富于民,偷瞞農商稅賦,早已是朝廷頑疾,這回皇上裁撤中書省,眼看是要對儒門動手了……”張賢業咬咬牙道:“不如,我們也別騎墻觀望了,索性就此投誠媚黨罷?”
“哪有那么容易,”張承韜苦笑道:“如今七閩道上亂成這個樣子,為何為父還能坐穩了布政使的位子?你真以為是皇上體恤我張家么?”
“孩兒不懂。”張賢業納悶道。
“這便是非儒非媚的好處了。”張承韜解釋道:“儒黨也罷,媚黨也罷,自然都想為拜月之亂,找一個罪魁禍首,可無論是哪一方,將矛頭指向了我張家,便是將我張家,推到了對面去。因此誰也不好先動手。可一旦我們主動表明了立場,要向媚黨投誠,儒黨便再無顧慮了……”
“他們眼看就要失勢,又有何懼?”張賢業道。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困獸反撲,勢若雷霆,豈是我小小張家,能扛得起的?”張承韜搖頭道。
張賢業覺得腦子有些發脹,似乎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團毫無頭緒的亂麻。皇上朝廷、儒媚兩黨、拜月邪教……以及最為弱小的張家,各有各的想法,又各有各的難處,明里暗里,陽奉陰違,互相掣肘,誰也不能抽身事外。
“那書生呢?怎么辦?”張賢業問。
“拜月教不是我們張家招來的,可劍州府上上下下的官,卻與我們張家千絲萬縷,脫不開干系……留他在那里胡鬧,遲早惹出麻煩。”張承韜沉吟片刻道:“還是讓開元寺的和尚去一趟吧,你就別管了。”
張賢業點點頭,雖然嘴上什么都沒說,卻還是覺得,爹爹有些小題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