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先前所打算的那樣,他本可以一走了之,而事實上,只要說動幾位關鍵人物,興許也可以一聲不響地帶著曲阜與樂乎兩家書院的人,忽然離開江寧城。
可是,想要說動的人越多,困難就會變得越大,因為人心總是不齊的,尤其是在逐月令的巨大誘惑下。
皇帝小兒顯然也看透了這一點,而他最大的殺招,還遠不止于此。
隆興帝在江寧城中,不只是布下了一個以逐月令為餌,以玄武五洲為鉤的陷阱,更是一場關乎民心的輿論戰。
即便像宋國公這樣的儒門老狐貍,其實早已看透了逐月大會有鬼,又能如何呢?
比陰謀更加令人頭疼的是陽謀。
只要逐月大會還掛著解民倒懸、福佑社稷的名頭,任何一個不愿跳進這個陷阱的勢力,都會失去民心。
尤其是對儒門來說,一旦失去了仁義之名,便失去了共治天下的合法性,從此任憑隆興皇帝揉捏。
屠瑤甘愿冒死,也不肯離開,自然是看透了這一點。
換句話說,假如樂乎書院與曲阜書院兩家勢力,毫發無損地離開江寧城,其實反倒是正中了隆興皇帝的下懷。
因為皇權獨大的情況下,殺人對皇帝來說是件小事,如何掌握主動,在不損失民心的前提下,從此想殺誰便殺誰,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而在這個局中,樂乎書院與曲阜書院借著刺客由頭,互相殘殺,也只會給皇帝小兒的輿論攻勢添柴加薪,提供素材。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不考慮這些,照著仰修的主意來,隆興皇帝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想走都走不了。
“仰兄……”步安苦笑著搖搖頭:“你可曾想過,若是樂乎與曲阜兩家書院,乃至仍然留在江寧的百余家書院,因為一個刺客而互相殘殺,從此天下儒門在世人心中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仰修聞言面如土色,一言不發。
“更何況,流言是可以發揮的,只要有心人從中左右,這件事情也可以演變成天下儒門只知謀權爭利,置百姓福祉于不顧,為奪逐月令而自相殘殺。”步安又補充道。
“那……”宋世畋忽然眉頭一展:“那就索性將這一切公之于眾,是非曲直自在人心!難不成天下人全都眼瞎耳聾,如此好騙的嗎?”
步安失笑搖頭:“可惜你恰恰說中了,世人真的眼瞎耳聾,好騙的很。”
他一言及此,忽然面色一沉,冷笑著道:“所以這一盤棋到頭來,還是得看誰的騙術更加高明。”
步安說得輕描淡寫,言下之意更與儒家思想大相徑庭,可其中所透出的以天下為棋局的豪情,簡直令人震顫。
“時間不多,人手有限,成與不成,委實難料,但三分勝算總還是有的。”步安笑得很是豪邁,仿佛一個觀棋許久的路人,終于手癢,忍不住要坐下來對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