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在我馬面前失態了。
任弘連道沒有,邀請張敞進來,昨晚張敞喝多了,賓客人多嘴雜,他們未能如愿交流,只粗略聊了幾句,眼下張敞便將袖中那卷書雙手奉與任弘。
“昨日西安侯說欲借閱《春秋左氏傳》,我家中所藏雖然不多,但還是帶來了一卷。”
任弘惺惺作態:“先賢典籍,我應該親自登門去請才行。”
二人說著話進了書房,里面和很多有錢人家的書房一樣,雖然大,卻空空如也。
“剛搬過來,未來得及收書藏書。”任弘有些尷尬,請張敞坐下后,滿懷期待地翻開了那卷竹簡。
真是懷念啊,他前世讀書時十分喜歡《左傳》,起碼讀了三遍,而今又能一觀,不知會有什么感觸呢?或許又可以像讀史記那樣,來一篇又臭又長的讀后感了,真是開心啊!
可等他解開繩索,將竹簡舒展開一看后,面色卻僵住了,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子高。”
任弘僵硬地抬起頭:“你這書上的文字,莫非是……大篆?”
……
任弘能認得漢隸書,因為與后世的繁體字區別當真不大。
秦時的小篆雖然筆畫字形有點怪,但任弘也能認出幾成。
可這大篆,尤其是不知道是齊地還是魯地的地方文字,早就失傳幾百年了,它們不認識任弘,任弘也不認識它們啊!
張敞卻不以為然,笑道:“時人常稱《公羊》《榖梁》為今文春秋,而《左傳》為古文春秋,當然是以古文記述了!”
這《春秋》乃是孔子所作自不必說,然其經文言簡義深,才一萬多字,若無注釋,則難以理解。而注釋《春秋》的書,從戰國以來,主要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
總之三家所做之傳大不相同,公羊在齊地傳播,屬于齊學,榖梁主要在魯地傳播,屬于魯學。剛開始時口傳要義,傳了幾代以后,始寫成文字。
公羊偏向權變,而榖梁更為保守,在對春秋每一句話的解釋上都分歧極大,隨著學派擴張,雙方見面就掐,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而到了漢武帝時,公羊派出了兩個人才,公孫弘和董仲舒,一個在朝為白衣丞相,一個理論卓越,以“大一統”說動漢武帝。從而推進了儒學的官方化,廢黜百家,表彰六經,從此公羊春秋躋身五經博士之首,齊學大盛。
而因為不懂得變通迎合漢武帝,被當成異端排擠的榖梁春秋則沒有混到一個博士之位,只能在野艱難發展。
不過魯學勁頭依然很足,在努力向朝中滲透,如今的大鴻臚韋賢便是魯學首腦,賢良文學之首。孔子十二世孫,大儒孔安國也尚在人世,反倒是公羊派人才凋零了不少。
齊學魯學雖然打得熱鬧,但畢竟都是關東人嘛,當有了共同的敵人時,還是會勾結在一起。
這兩家在漢武帝后期,開始因為共同的利益聯合,形成了今日布滿朝野的賢良文學,學術上的爭端且放下,先一起打倒功利之臣,讓大漢回歸德政,與匈奴恢復和平要緊。
而左傳比起這兩家來,就顯得佛系多了。
張敞道:“我所知的《春秋左氏傳》乃是北平侯張蒼所傳,張蒼傳賈誼,賈誼傳其孫賈嘉,賈嘉授趙人貫公,貫公被河間獻王劉德立為左傳博士,其子繼為博士,稱之為小貫公,便是我的岳翁了。”
這便是張敞能躋身進入左傳小圈子的緣由。
之所以稱之為小圈子,是因為左傳傳了那么多代,竟然還沒把大篆寫就的左傳翻譯成隸書!要精通大篆方能研讀,頗有點像非得用拉丁文解讀圣經一樣,門檻這么高,不小眾才怪呢。
據說碩大一個天下,通左傳的竟不超過十個人,真是不絕若線啊。
而公羊、榖梁兩家對左傳這號稱比他們年代更早,更貼近春秋本義的大表哥也十分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