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敞無奈攤手:“公羊、榖梁兩家直接不承認左傳乃春秋之傳,說吾等所持的,是一本《左氏春秋》,史書而已,甚至還有斥之為偽書的。”
這招是釜底抽薪,直接將潛在的競爭對手開除出春秋籍,就不怕他們來搶飯碗了。
張敞雖然因為岳翁的關系學了點,但他對發揚左傳沒什么大興趣。倒是對昨日西安侯家豐盛的伙食印象深刻,有心今天再蹭一頓飯,便一板一眼地為任弘釋讀起那些難懂的大篆來。
“元年春王周正月不書即位攝也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邾子克也……”
“停停停!”
才讀第一段任弘就感覺不對:“子高,你……這書中,難道沒有斷章句么?”
斷章句,也就是斷句,這年頭是沒有標點符號的,同樣一句話,不同的斷句,意思天差地別。
張敞有些不好意思:“不瞞西安侯,之前治《左傳》者多古字古言,賈誼初為訓詁,之后幾代也只是傳其訓詁而已。”
訓詁就是每個字的含義,相當于注釋。
任弘開始明白左傳學派的尷尬處境了:“沒有章句,那么義理也不可能有嘍?”
義理便是一段話里的微言大義,試圖重現孔子要表達的意思——其實就是各個學派往里塞的私貨啦。
不然怎么說儒經和春秋就是張皮呢,當年董仲舒就靠著拼命塞迎合漢武帝的私貨,完成了儒家對黃老和墨家的絕殺,又一口吞了法家,實現了儒法合流。
不過他往里面塞天人感應的小心思被漢武帝識破,加上同門公孫弘使壞,遂不得重用。
“確實……如此。”
張敞點了點頭,這是每個左傳學派傳人想要拉人入伙時的尷尬,研讀經傳最重要的三個步驟:斷章句、通訓詁、明義理,缺一不可,可《左傳》卻僅有其一。
再加上只能以古文大篆釋讀,所以即便是河間的左傳博士大小貫公,只能把握《左氏》的大旨,而不能全面釋讀,更別說提出吸引人的義理,完成散播,進而得到當權者青睞,躋身朝廷了。
光是跟公羊、榖梁那群噴子吵嘴,他們也是完敗啊。
任弘現在覺得,張蒼和賈誼就不說了,之后幾代傳左傳的儒生真是腦子有坑。
又或者,他們就沒想到要把這本以史實解經之書,拿來以迎合現實政治之需,而是僅將其限制于書齋之中,獨自賞玩。
“圈地自娛啊這是。”
也對,歷史上,在秘府之中發現完整版本古文左傳,并將其發揚光大,開始古文經運動是劉歆。現在別說劉歆了,其父劉向生了沒?
然而任弘卻并未怒其不爭,左傳一派越菜,他就越高興!
“如此說來,這《左傳》,如今就是個還沒人往里面加水塞私貨的古董花瓶嘍?”
“奇貨可居,奇貨可居啊!”
……
PS:第二章在下午,第三章在晚上。
《漢書·儒林傳》曰: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太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