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身體不太好,讓劉詢憂心忡忡,甚至開始走曾祖父老路,頗修武帝故事,求神拜仙,謹齋祀之禮。他聽聞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諫大夫蜀郡王褒持節而求之。
但也知道這沒什么用,盡人事安天命罷了,倒也不至于早喪,但要做好活不過任弘的準備。劉詢在世時有把握壓住任弘,可若換成他的兒子呢?
那恐怕霍光大將軍的故事又要重演了,霍光被儒生以為是“不學無術”,但任弘如今已有學有術,雖然公羊、榖梁不認,但若左傳大興?天下士人又會如何看。有大功如此,再加上新學領袖的身份,難說就會被塑造成那個應命而生的“圣人”。
劉詢最猜疑時,甚至暗暗推算了一下“代漢者當涂高”的含義。涂即途也,當涂高者,闕也,這么看似乎不太吻合。
但途者道路也,而任弘雖不字公路,卻字道遠!
劉詢表面看似公正平和,內心卻有些煩躁,這和他五年前設想的路不太一樣,他曾打算讓任弘做皇太子的老師。
但卻不希望他成為天下人的老師,對漢家制度的改造和天命的解釋權落到別人手中,是十分可怕的事,劉詢希望劉姓子孫長有皇位,可別才去一公羊,又來一猛虎。
如此想著,中書令弘恭卻來稟報,說是春秋三家已經奉命,將各自著述送入宮內,好方便天子和百官在接下來幾天勘定三家優劣。畢竟這兩日辯論雖然劇烈,但于三家學說來說,依然是管中窺豹,只得一斑。
劉詢讓黃門侍郎們將三家的書搬上來,光從送審的著述,就能看出三家的差異。
公羊的派系較多,師法至百萬言,就算只將董仲舒后的義理連同本傳送進來,依然裝了整整兩輛車,讓人看著頭都大。、不過公羊卻已經開始使用近年官府用于公文的藤紙,長長的黃色紙卷代替了竹簡,每一卷上標明了次序,可見公羊還是很擅長權變的,他們不拒絕新事物,尤其是為了生存下去時。
而尚在民間的榖梁稍微精簡一些,依然秉承瑕丘江公時的理論,但因為榖梁骨子里的因循守舊,依然堅持用簡牘,一卷卷十分沉重,讓黃門侍郎們搬得額頭冒汗。
左傳也運了一大籮筐來,這讓弘恭有些詫異,不是說,即便加了新義理,相較于兩家的各種師說,左傳依然最為簡短么?
而筐中的東西更讓他疑惑,不是簡牘,不是紙卷,而是一頁接一頁摞在一起,用膠黏合又以細線穿孔裝訂的”紙書“,皂色的封皮上寫著《春秋左傳正義》六個字。翻開以后,發現每一頁都是蠅頭小隸,工工整整地排列在一塊,像是等待檢閱的方陣。
當弘恭將此物獻上時,劉詢倒是沒有太過吃驚,只道:“恐怕又是西安侯的新花樣。”
這五年來,西安侯確實隔三差五就弄出一樣小發明來,見多不怪了,只是這“紙書”確實厲害,一本的內容,能頂數十卷竹簡。
但很快劉詢便發現了異樣,這筐中的書,居然內容完全一致,顯然是第一本書的復刻,最令人震驚的是,不管翻到哪一頁,上面的字跡都一模一樣!
自古以來,知識的傳播只能靠手抄,而哪怕是一個刀筆吏,也不可能將兩行字抄得一模一樣,且這字跡不太像手寫,更像是……
“用印章印上去的。”
近臣們面面相覷時,建章衛尉金安上卻想起一事來,稟道:“陛下,這數日來,長安民間忽然流傳一篇文章,也與這左傳正義類似,雖有多卷,但每一篇上的字跡都一模一樣,皆似印痕。”
劉詢皺起眉來,他已經感覺到,又或者,心里其實在暗暗等待這一天,有些事正在試圖脫離自己的控制:“是何文章?”
“西安侯從南方還朝之后所獻的《海西大秦國事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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