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受頷首,入眼之處,是木架子搭建的簡陋床榻,上頭還有著一層羊毛軟墊,自從有了羊毛衣,羊毛工藝品也多了起來。
床榻一冊則是桌案,案上有黃紙有筆墨,有些寫好的堆在一起,寫著行商、律法、定價、質檢之類的字樣。
李靖身著一件雪白的單衣,就坐在桌案邊,圜土之中的其他地方,皆是又臟又臭,唯獨他李靖,干凈得幾乎不染一粒塵埃。
普普通通的衣服,愣是被他穿出仙風道骨的味道,這倒也不假,他本來就是修仙的。
子受對敖烈道:“去酒池肉林取些牛羊肉,再拿壺酒。”
一邊的的圜土守衛連忙道:“陛下,這里就有....”
子受沒好氣道:“這里的酒肉,配不上李卿家。”
隨即他一屁股坐在李靖對面,兩人隔案而視。
子受打趣道:“李卿家,你這里倒是干凈,還有床榻,桌案,筆墨紙硯也不缺。”
李靖拱手回道:“刑部事務繁忙,圜土中也抽不開身,讓陛下見笑了。”
子受淡淡地道:“愛卿將自己押入圜土之中,真只是為了讓貴族議論案情,打算有冤假錯案,便一力承擔?”
李靖沉默。
“李卿家特意動用私刑仗打,也是特意留下給人攻訐的借口吧?就是為了入這圜土大獄之中,讓貴族的不滿有一個宣泄的地方,想一力承擔一切。”
“李卿家怕是還打算背下取締井田制的千古罵名嗎?此舉大動干戈,貴族便是心有怨言,也只會沖著你來,朕遭受的壓力,便會大減。”
李靖苦笑道:“算是吧...”
他也沒辦法,改田制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有人背下這口黑鍋,痛一時也得區分是痛在誰身上,要是朝中大臣還好,要是是當朝君王,卻是不太妙了。
他領悟到紂王想要廢除奴隸與井田之后,自行領人上到貴族府中,而不是上奏以整個朝廷的力量來推行,就是為了讓他人盡量遠離這件事情。
而且刑部還有狴犴與獬豸,加上歐陽天祿,就算自己不慎出了什么事情,新法也不會就此停步不前。
李靖嘆息道:“每年貴族家中拋出的尸首不下百具,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他們的身份太卑微,大多人也懶得查問,可新法之下,不容有此,清查人丁既是為了變法,改變田制,也是為了這些人。”
子受直視李靖,良久,道:“變法一事,逆天而行,逆天下人而行,容易得罪人,朕令你主持變法,卻是疏忽了這點,這新法,一步一險。”
“可這新法,終究是朝廷的新法,也是朕治下推行的新法,李卿家往后,還是不要如此擅做主張了,有事,也得由朕擔著。”
就是,還想偷偷背鍋?沒可能!
李靖臉上一陣發麻,被感動了。
子受又問道:“李卿家,朕當日殺了你的愛子,你可有怨言?”
李靖搖頭:“未有。”
“為何?”
李靖老實道:“因為孽子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