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即使王玄微身邊的蟲后振翅欲飛,能戰勝項楚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幾招之內,他就會落敗身死。
偏偏出乎人意料的是,項楚這回不再向前,而是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那一直躲避在一旁的黑色戰馬頓時四蹄如電,向著他狂奔而來。
“可憐。”項楚翻身上馬,最后看了他一眼,道:“抱著一棵即將沉沒的浮木,四處盡皆是一片汪洋,那個在墨家廟堂最高處坐著的老東西又會為你流下幾滴眼淚?更可憐的是,這片汪洋并非是你的理想,而是那個人的。匡扶天下?這天下……本就是弱肉強食的戰場,若有機會到山頂上去俯瞰眾生,又何必屈居于人下?”
“我本該殺你,但此時看來,你還活著,卻已成了半個死人……此戰之后,墨家依然不可能再用你,即便墨家反敗為勝,你居功甚偉,可你畢竟沒了上將軍的官職,卻又一次私自調用軍隊,等同于自我斷絕了墨家朝堂和那老東西對你最后的一點信任。”項楚扯動馬韁,“既然如此,索性留下你的命,假若某天你想通了再來找我,我等著與你來一場堂堂正正的較量。”
項楚胯下的戰馬似乎有些煩躁,帶著幾分不滿,鼻腔之中噴出兩道如箭一樣的氣息,不知道是對于項楚的決定不滿,還是對于項楚遲遲不肯離去不滿。
項楚說完了該說的話,搖了搖頭,催動黑色戰馬離去,只留給王玄微一個看起來狂妄無比的背影。
“他怎么……走了?”秦軻看著項楚的身影,一時間覺得有些糊涂。
雖然說王玄微活著對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壞事,可在秦軻眼里,項楚完全不像個會在緊要關頭心慈手軟的人。
遠望戰場,堆積如山的尸首之間,無主的戰馬仍在人群之中漫無目的地亂跑,那些血跡斑斕的手上,屬于黑騎的馬刀已經多處崩裂,這是他們奮戰到以后一刻不放棄的象征。
他們贏得了榮耀,甚至得到了唐軍一部分將領的敬意,但遺憾的是,他們最終得到的獎勵只會是痛楚和死亡。
剩下的人里,滿臉鮮血的張九新被墨家騎兵們護在正中心,已經失去胯下戰馬的他用盡了力氣,緊緊地擁抱著汪南滿是傷痕的身體,抬頭向著天際發出不甘怒吼。
“你倒是真會逞英雄。”張九新看著汪南那坦然合上的眼睛,發現他臉上居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是因為他覺得最后盡了職責?還是……
“估計你本來就是這么個單純的人。”張九新苦笑一聲,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胸前的傷口也開始靜靜地流淌出鮮血,最終和汪南皮甲滲出的殷紅交融到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緩緩地放下了汪南的尸身,握緊了汪南的馬刀,倔強地站立起來,望向四面八方的唐軍,目光森然。
如林一般的槍矛陣向著他涌了上去。
秦軻從開戰以來,他已經不止一次見過死亡。
但當那些和他們同吃同睡的人們,一次次陷入猶如地獄修羅場般的戰斗之中,最終他們一個個悲慘地死去,這讓他覺得身體發冷,陣陣寒意像是張開了手掌,無聲無息地勒住了他的喉嚨,仿佛要掐斷他的脖子。
那些熟悉又粗獷的面孔,可能就在某一夜一起在火堆旁吃過那野菜湯,用嘶啞的聲音唱過家鄉的歌謠,也用猥瑣的語氣說過自己在畫舫上與那些美艷女子度過的夜晚……
他們都是那樣鮮活的生命,但此刻……
秦軻扭開頭去,不忍再看。
這時,阿布卻指著唐軍游走的隊伍,大吼道:“阿軻快看,唐軍在變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