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三晉會館。
還是當年那間幽靜的小院,還是吏部尚書帶著一幫老西兒,蹲在天井里哧溜哧溜的吃面。
面還是那些面,刀削面、手搟面、拉面、炒面……醋,還是那些醋,老陳醋、米醋、臘八醋、香醋、白醋……以及亙古不變的長長一辮子蒜。
不同的是,天官已經從楊博換成了王國光。一起吃面的人也從霍冀、張四維、王家屏、韓楫,換成了禮部右侍郎劉東星、工部左侍郎褚鈇、吏科都給事中張養蒙等人。
他們都穿著青衣角帶,已是接連三天素服去大紗帽胡同致祭,然后回來會館吃面了。
院子里除了哧溜哧溜、呼啦呼啦,沒有別的聲響,老西兒們依然秉承著吃面不說話的優良傳統,以免嗆到鼻孔里。
好一陣子,王國光把大海碗里連面帶湯吃的精光,打了個巨響的飽嗝。這才接過兒子遞上的手巾擦了擦滿脖子的汗。
別看老王這樣子,其實他已經七十有六了,比剛千古的張太師還年長十三歲呢。
他卻依然尚健飲啖,御女如少壯時,尤好人妻。夫望八之年者,或嗜仕進,營財賄者,世亦有之。如老王這般漁色宣淫,夜夜新郎者,則未之前聞。據老王說這是自己每天噸噸半瓶醋的功效,也有人說這老西兒善房中術,以故老而不衰。
太師張文忠公生前,便時常與王天官交流技術,他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哪肯讓個長一旬的老貨比下去?為了在那方面壓老王一頭,這才走上了嗑藥的不歸路……
想到今后再也沒人跟自己做而論道,一較長短了,王天官不禁悵然道:“唉,沒味,沒味……”
一旁的劉東星翻翻白眼。“你都加了半瓶子醋了。”
“俄嗦滴似張太師。”王國光嘆息道:“還以為我大明第三個文正公,穩穩滴呢。”
“唉,是啊……”這下一眾老西兒紛紛點頭附和。“奏是不謚‘文正’,亦該給個‘文貞’。”
“至不濟如陽明公的‘文成’也行啊。”
“文忠,確實低了。你們禮部怎么搞的嗎?”
“禮部最高只能給到文忠,再往上就得皇上抬了。”禮部侍郎劉東星一臉無辜道:“誰知道竟原封不動照準了。”
“唉,這事兒鬧得……”老西兒們又是一陣唏噓。
歷代文官對謚號的看重,甚至高于自己生前的榮譽,所謂蓋棺定論莫過于是,關乎其歷史地位啊。要知道朝廷給謚的條件歷來十分苛刻。漢朝規定只有封侯者有得謚資格;唐朝規定職事官三品以上;宋朝則是二品以上官員方有得謚號資格。
及至本朝,雖然規定文武官員若品級未夠,但侍從有勞、或以死勤事者,亦可特賜謚號,但需取自上裁。但同時又規定:
‘凡遇文武大臣應得謚號者,備查本官生平履歷、必其節概為朝野具瞻、勛猷系國家休戚,公論允服、毫無瑕疵者,方請上裁。如行業平常,雖官品崇高、亦不得概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