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的高官在這個時候是不敢來送潘季馴的。
敢來送行的基本上都是不起眼或沒有存在感的低級官員。
而且張居正生前最倚重的高官都已被萬歷皇帝罷斥回籍了。
似乎也沒有非來送行不可的。
法不責眾,來為潘季馴送行的普通老百姓倒是很多。
可盡管如此,朱翊镠也不敢急著現身相見。雖然他已經喬裝改扮過了,但還是怕被認出來。
畢竟這時候太敏感,他又身在北京城,處于萬歷皇帝眼皮子底下。
還是悠著點兒好。朱翊镠擠在密密麻麻的送行的人群當中。
這時候人們最熱衷的事情,無疑就是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了。
“為什么好人都沒有好報呢?潘公之功當不在禹之下也!”
“哎!誰讓他是張居正生前最信任的治河專家呢?滿朝上下有幾個敢在這時候跳出來為張居正鳴冤的?”
“得罪皇帝爺或許不怕,但為了張居正得罪皇帝爺就很危險了。”
“可不?潘公這人就是太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在某些方面與張居正一樣都是工于謀國拙于謀身。”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時候混在人群中的朱翊镠也不禁插了一句:“這位兄臺膽兒挺大的哈!”
那人當即昂頭挺胸地回道:“我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說幾句良心話有什么好怕的?讓他們來咬我呀!”
朱翊镠點頭付之一笑。
或許因為警覺的緣故,最近他總習慣用余光觀察周遭的環境。
還真發現離他不遠處似乎有一位身著青布衫的人也付之一笑。
朱翊镠不禁用正眼望了過去。
恰好那人也用正眼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兩人彼此都認出了對方,眼神里滿是驚訝。
原來那人不是別個,正是剛接替梁夢龍職位的新任吏部尚書嚴清。
認出來后,朱翊镠與他相視一笑。
再然后兩人都將目光轉移,只是剛轉移不過片許,又同時轉過來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然后第二次相視而笑。
再然后,彼此誰也沒有刻意去看對方了,畢竟已經確認過眼神嘛。
對于嚴清的到來,仔細一想,朱翊镠也并不感到有多意外。
歷史上嚴清確實是一個公正嚴明的人,出了名的不攀附,歷任兩京大理寺卿,因公正嚴明三次擔任刑部尚書,張居正死,馮保被抄家,朝中大臣饋贈禮物簿本中唯獨不見嚴清的名字。
……
隨著潘季馴所乘的馬車逐漸離開內城,送行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但朱翊镠沒有撤,一直跟隨著潘季馴所乘的馬車到了京南郊。
他還有心留意嚴清所乘的馬車,發現嚴清也像他一樣沒有撤,給他的感覺仿佛不是來送別潘季馴的,而是有心看他跟潘季馴跟到什么時候。
潘季馴停車休息。
朱翊镠和嚴清也跟著停下。
潘季馴一扭頭,發現居然還有兩輛馬車一直跟隨他至此,不禁好奇。
朱翊镠和嚴清也都下車了。兩人心有靈犀似的依然相視一笑。
可因為距離較遠,潘季馴一時沒認出來,抬手打招呼道:
“兩位朋友一直跟隨,不知是來送行還是有事?坐下一敘如何?”
“印川兄,是我。”嚴清這時倒是很痛快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比張居正小一歲,比潘季馴小三歲,都算是同齡人。
潘季馴定眼一看,這才模棱兩可地認出原來是新任吏部尚書嚴清。
但他一時又不敢確定,端詳著嚴清遲疑地問道:“是嚴天官嗎?”